他隻覺得扣在喉頭的五根手指鬆了開來,新鮮的空氣立馬流入咽喉,舒服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位燕公子真是個奇才啊,不但有勇有謀,有情有義,忠肝義膽,而且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將事情的原由說得如此動聽,馬上就讓殺氣騰騰的太子殿下打消了殺機,這樣的人才,能為自己所用,真真是自己撞了一個大運,自己可得千萬籠絡住了,不可讓這樣的人才從自己手中溜走。
他剛剛死裏逃生,就開始想法子籠絡燕孤雲,渾然不知就在片刻之前,自己就險些成了燕孤雲的踏腳石、替死鬼。
“原來如此。”聽完了燕孤雲的一席話,墨白繃緊的臉皮開始鬆懈下來,他剛才看得很清楚,燕孤雲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很多話都是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半點沒有作偽的意思。
墨白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隻要燕孤雲說了半句不盡不實的話,他絕對會毫不留情地當麵戳穿。
他和小七對視了一眼,均想:此事真是太過巧合,可是誰又能說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們二人從地下岩洞進入,沒想到彎彎繞繞,這岩洞居然會直通到曲池城外的這所山腹之中,所謂殊途同歸,指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十九,你說一夜之間,曲池城裏還失蹤了八名少女?”墨白想起這事,覺得大是奇怪,不由問了出來。
“不錯,加上那被惡鬼擄走的含香,就是九人,如果再加上那太、太……不多不少,正好十人。”
提到若水的時候,燕孤雲瞥了小七一眼,含糊不清地混了過去。
他雖然沒有明說,在場的人卻全都明白他的意思。
“奇怪,奇怪,當真是奇怪之極。”墨白仰起頭來,仔細思索了半晌,始終摸不著頭腦。
他看向小七:“七兄,咱們方才猜測,水丫頭是被那祈言所擄走,而他擄走水丫頭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報複你們,可是這失蹤的九名少女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是想用這九人一起為水丫頭陪葬嗎?”
他問完之後,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依我看來,七兄,或許咱們之前的猜測全都錯了。”
在燕孤雲說話的時候,小七雖然一言不發,也沒有插言詢問,但燕孤雲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
墨白所問的問題,也正是他在琢磨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難道說,擄走若水的不是祈言,而是另有他人?
可是除了祈言,小七實在想不出自己和若水還有什麼仇人。
又或許,這人和他們並無怨仇,隻是看中了若水的美貌,而出手擄走了她?
這個想法倒十分有可能。
因為同時失蹤的少女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她們的美貌。
采花大盜!
這四個字一下子鑽進了小七的腦海,讓他瞬間如同墜入了冰湖,從頭冷到了腳。
這簡直比落進了祈言的魔爪還要可怕。
“七兄,你說近來江湖上除了那梅山四獸之外,還有什麼厲害的采花高手?”墨白也是越想這個可能性越大,便隨口問了出來。
這句話正好戳中小七心中最為害怕的地方,他牙齒咬得咯咯響,雙拳的關節發出一陣劈啪的脆響,顯然是怒到了極處,亦擔心到了極處。
侯知府和燕孤雲都是臉上變色,腳下不由自主地悄悄向後移動,生怕自己一個運氣不好,就成了這位暴怒到極點的太子殿下的出氣筒。
墨白的話剛問出口,就暗自後悔,聽得小七咬牙切齒的聲音,心道:自己這不是在往人家的心上捅刀子麼?人家怕什麼,自己就提什麼?
還是趕緊岔開話題,省得君小七鑽了牛角尖。
“七兄,你瞧眼前共有六條岔路,咱們該走哪一條?”
小七吸了口氣,將心中的憤怒和憂急全都壓了下去。
他定了定神,在這六條岔路上每條走了一遍,然後回來,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我分不出來他們走的是哪條路。”
這裏地方空曠,又有從上麵黑洞吹來的風,早就將若水身上留下的若有若無的氣息吹得一幹二淨,小七的鼻子再靈,他也不是犬類,嗅不出來。
“那這該如何是好?一共有六條路,咱們總不能挨個去尋吧?”墨白自言自語,麵帶愁容。
他的目光分別在燕孤雲和侯知府臉上一轉,喃喃道:“咱們現在有了四個人,要不然,一人一條路,如何?”
侯知府一聽,臉色就變白了,他驚魂甫定,好不容易死裏逃生,遇到了小七和墨白,就像遇到了兩座大靠山一樣,現在打死他,他都不敢獨自前去探路了。
好在墨白馬上就否決了自己的提議。
“不妥不妥,所謂力分則弱,咱們還是在一起比較好。有了!”墨白眼睛一亮,語氣變得興奮起來。
“要不然這樣,七兄,你和知府大人一道,我和燕師弟一路,咱們兵分兩路,各自探索兩條岔路,如果發現情況,馬上派一人回來報信,你覺得如何?”
燕孤雲和侯知府都點了點頭,覺得墨白的這個法子的確不錯。
小七想了想,卻搖頭否決道:“不妥,如果岔路之中再有岔路,又該如何?如果真的發現了什麼行跡,卻讓誰回來報信?知府大人和你師弟麼?他們一來一回需要耗費多少時間,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情,豈不是全都耽誤了?”
他提到侯知府和燕孤雲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輕蔑。
侯知府臉上一紅,知道小七這話並不是瞧不起自己,而是實情。
自己這兩手三腳貓的功夫,給太子殿下和那墨白提鞋子都不配。
燕孤雲卻覺得心中一陣錐痛,被小七的話狠狠地刺了一下,他憤恨地想道:如果不是拜你們所賜,我燕孤雲何至於變成讓人瞧不起的廢物?
哼,此仇不報,非君子也!
“七兄,你說的也有道理。”墨白沉吟道:“那七兄你的意思是,咱們四人隨意選一條路走嗎?如果此路不通,再折回來走第二條?如此一來,豈不是更耽誤時間?等咱們尋到那神秘人的時候,隻怕是……”
他欲言又止,剩下的話硬生生被他咽回到肚子裏。
小七目光沉沉地瞅了他一眼,閉口不答,他苦思良久,也沒想到一個穩妥的好法子。
“師兄,我倒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察到那人走的是哪條路。”
就在小七和墨白拿不定主意,一籌莫展的時候,燕孤雲突然開口說道。
他的話就像是拔開了烏雲的晴天,讓墨白眼前豁然一亮,兩眼發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道:“十九師弟,你有什麼好辦法,快說,快說!”
他知道這個師弟平時極是機靈古怪,喜歡折騰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雖然那些東西大多數他都瞧不上眼,但也有一些心思靈巧的小玩意,倒是讓他愛不釋手。
而十九師弟平時寡言少語,從來不說大話空話,他既然說有法子,那就一定是有法子。
他心中登時生出無限的希望來。
就連小七,都把目光投注向燕孤雲。
燕孤雲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淡淡的為難之色,道:“這個法子究竟管不管用,小弟也說不準,但事己至此,不妨一試。”
“十九,不管是什麼法子,你隻管說出來,成與不成,旁人都會領你的情。”
墨白鑒貌辨色,已經知道燕孤雲是心有顧忌,生怕自己的法子說出來,會遭到君小七的唾棄和懷疑。
他這話一方麵是在安慰燕孤雲,一方麵也是在點醒小七,我師弟乃是為你出力,不管成不成,你可不要好心當成驢肝肺,再來尋我師弟的晦氣。
他現在一想到小七折磨燕孤雲的那情景,心頭就是有氣。
隻是這筆賬他先記在心裏,等有機會,他一定會想法子替師弟出了這口被折辱的惡氣。
欺負他墨白的師弟,他可知道燕孤雲的師兄名叫墨白麼!
聽了墨白的話,小七輕而又輕地冷哼一聲。
如果那燕孤雲想出來的真是好法子,那自己肯定會領他的情。
可要是那小子故意搗鬼,想將眾人引入歧路,那麼說不得,他可不管對方是誰的師弟,立馬斃於掌下,半點也不給旁人麵子。
“十九,你隻管放心大膽地說。”墨白聽到小七冷哼,也回以一記冷哼。
“好,師兄,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小弟以前曾經研製出一種粉末,可以在夜間發光,隻要是有人走過的地方,灑上了這種粉末,都會發出淺淺的星光,隻是師兄曾經罵過小弟,說這磷光粉沒有半點屁用,遠不及師兄你的一雙眼睛好使。”
燕孤雲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葫蘆瓶子,想來這瓶中盛的就是磷光粉。
墨白聽十九師弟提及往事,臉上不由一紅,道:“有是有此事,可是我什麼時候罵過你來?你這磷光粉連人和畜生都分不出來,我給你指了出來,是讓你改進改進。”
“嗬嗬,原來師兄是這個意思,可惜當時小弟愚魯,沒有領會到師兄的深意,師兄說的沒錯,我這磷光粉的確是人畜不分,它會吸附在人或動物走過的地方,所以小弟想,用磷光粉或許能夠找到那行惡之人也說不定。這岩洞深處地底,想來不會有動物出沒,那麼唯一從這洞裏走過的,應該隻有那行惡之人了。”
燕孤雲有條有理地分析道。
“對呀!”墨白猛然一拍大腿,叫道:“燕師弟,你這法子果然妙極,可以一試,完全可以一試。你這手中就是磷光粉麼?快,你快去試來。”
就連小七都是眼前一亮,看向燕孤雲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
如果真的能根據他的法子找到若水,那麼,他起心要暗害若水一事,自己可以再不追究。
“好!”燕孤雲十分幹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故意拖延時間。
他做不到像墨白那樣暗中視物,而他和侯知府的火把在掉落深洞的時候,全都脫手摔出,雖然墨白說眼前一共有六條岔路,可他卻一條也看不到。
他直接將手中的小瓶交到墨白的手裏,道:“師兄,這裏一團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這磷光粉就交給師兄,你親自去試為好。對了,師兄,這磷光粉數量不多,師兄你千萬要省著點用。”
墨白點了點頭,他握著小瓶,飛身掠向最左邊的一條岔道,小七看了他一眼,想都不想就追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岔路,墨白拔開瓶塞,小心翼翼地灑了一點粉末出來,他邊走邊灑,走了大約有十幾米,然後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盯著灑過磷光粉的地麵。
小七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可惜二人看了半天,沒有發現一點變化,也根本沒有看到有什麼星光和磷光閃動。
“沒有變化,應該不是這條路。”墨白說道。
他和小七二話不說,直接返回,又拐向了第二條岔路,再次像剛才那樣拋灑磷光粉,還是沒看到有什麼變化。
二人一連試了四條岔路,都沒看到有星光點點。
這下就連墨白的心裏也開始嘀咕起來:“小十九弄出來的這東西,不會不好使了吧?連人和畜生都分不出來的粉,能是啥好東西。”
他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再次灑出少許粉末。
“咦,有了!”小七忽然咦了一聲,指著剛才粉末落下的地方,果然像燕孤雲所說,在地麵上飄浮起了點點的磷光,像是好多細小的星星在眨著眼睛。
墨白大喜,他兀自不放心,往前連奔了數十步,邊走邊灑,隻見一路之上,星點不斷,連成了一條直線,就像是一道銀河,裏麵有無數星子閃爍。
“哈哈,就是這條路,太棒了,小十九的東西,還真不賴!”墨白樂得哈哈大笑,緊緊攥著手中的小瓶,就像握著個寶貝一樣。
“七兄,你瞧,我師弟弄出來的東西,好使吧?那人定是擄了水丫頭,往這條路上去了。”他馬上開始為燕孤雲向小七請起功來。
“嗯。”小七淡淡地嗯了一聲,道:“墨兄,我先走一步。”
他心急如焚,一旦探明了若水的去向,哪裏還能等得燕孤雲和侯知府二人,他隻恨不能一步邁到若水的身邊,將她從惡人的手中解救出來。
“喂!七兄,你等一等,等一等!力分則弱這話難道你忘了嗎?”
墨白對著小七的背影喊了一句,可小七充耳不聞,幾個晃身之間,就已經消失了身影。
“哼,過河拆橋的家夥!”墨白氣得罵了一句,他也很想跟著小七前去一探究竟,可是一想到燕孤雲和侯知府,這兩個在黑暗裏的睜眼瞎子,如果自己不給他們帶路,隻怕兩個人要生生地餓死在這地底,他隻好折了返來。
“師兄,可找到路了?”燕孤雲聽出隻有墨白一個人回來的聲音,便猜出了大概。
“找到了,你們跟我來。”墨白悶悶不樂地道,他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在那條正確的路口晃了晃,道:“就是這條路,不知道還要走多遠,這火折子要省著點用,你們要是看不見,就扶著石壁慢慢地走,一路上如果遇到岔路,就走有星光點點的地方,知道了麼?”
燕孤雲點了點頭,通情達理地道:“知道了,師兄,你就放心地先走一步吧,我會和知府大人相互扶持,不會遇到危險的。救人如救火,晚到一步隻怕會追悔莫及。”
“小十九,你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墨白欣慰地讚了燕孤雲一句,然後他就轉過身,毫不遲疑地追著小七而去。
他的確是心急如焚,生怕若水遇到不測,至於燕師弟和侯知府,隻要他們慢慢地跟在後麵,就不會出什麼意外。
燕孤雲聽得墨白的衣襟帶風之聲越來越遠,很快就消失不見。
黑暗中,他的唇角再次勾起。
師兄啊師兄,你也當我燕孤雲是廢人一個麼?
難道你也以為我失去了功力,就會成為牽連你的累贅麼?
我一定要讓你和那太子殿下瞧一瞧,我燕孤雲就算沒有功力,也絕不會是任人輕視的孬種!
他的右臂緩緩揚起,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蜘蛛索換到了左手。
在剛才下墜的時候,他的右臂的確是已經酸軟無力,現在已經累得幾乎抬不起胳膊來,可是,他還有左手!
沒有人知道,他的左手比右手更為有力,更為靈活!
這是他燕孤雲的一個秘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就連他最親密的師傅,最親近的師兄,都不知道的秘密。
燕孤雲左臂一揚,蜘蛛索遠遠地飛了出去,鞭梢定在了一處石壁之上,他一按機括,整個人就像一片流雲般,悄無聲息地滑了過去,轉眼之間,已經距離侯知府數米開外。
他不停地揮索收索,在岩洞中穿行,行進的速度雖然及不上墨白,也和他平時施展輕功之時相差無己。
而那倒黴的侯知府,根本不知道燕孤雲已經離開,兀自傻傻地呆在原地,叫著:“公子?燕公子?”
可惜卻根本不會有人去回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