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兒子的背影正要離開人群,侯知府正準備鬆口氣,突然聽到一個語氣涼涼的聲音響了起來:“侯知府,你就這麼讓你兒子走了,這算盤打得也太精明點了吧?”
侯知府身子一僵,剛放到肚子裏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他緩緩轉頭,臉上再次堆滿了笑容,見剛才說話之人是那白衣俊美少年,便拱手道:“這位大俠,恕罪恕罪,本府方才急於教訓逆子,居然忘了一件重要的大事。來人!”他拍了拍手掌。
馬上有一名管家模樣的人湊上前,道:“老爺!”
“速速回府,提取二十五萬兩銀子的銀票過來,送於幾位大俠,不得有誤,快去!”
那管家答應了一聲,一翻身上了馬背,疾馳而去。
這次墨白沒再阻攔,而是勾起唇角,滿意地一笑。
這侯知府倒也知趣,竟然在二十萬兩銀子上又再添加了五萬兩,這一手可以說是漂亮之極,讓他的心頭變得舒暢了許多。
如若不然,那他剛才這場架豈不是白打了!
“大俠,不知道大俠還有何吩咐?”侯知府小心翼翼地賠笑道。
“我沒什麼吩咐了。”
一聽說有銀子拿,墨白已經心滿意足,至於這侯知府和他的瞎眼兒子,死不死的,他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七兄,不知道你可還有什麼要求?”
墨白轉頭看向小七,他可記得很是清楚,那夥如狼似虎的鐵甲兵不敢招惹自己,卻將小七圍了個水泄不通,情況極是凶險。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出手相助,那這位太子殿下能否安然無恙,也未可知。
想來他胸中定是大有怒氣,想要好好地發泄一番吧。
哪知小七卻搖了搖頭,一個字也沒有說。
他微微眯眼,目光在那侯知府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雖然不說話,卻讓侯知府的心裏比麵對墨白的時候更加忐忑。
侯知府一來就察覺出小七身上那股強大的氣場,麵對小七的時候,他總感覺到對方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自己在他的麵前就像是螻蟻一樣的渺小。
他的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這個黑衣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來曆?為什麼他給自己的感覺會這樣咄咄逼人,凜然不可觸犯?
“侯知府。”小七凝目注視了侯知府良久,終於緩緩開口說道,語氣森嚴威厲。
“下官在。”侯知府下意識地答道。
說完之後,他又猛然一驚,自己怎地隨口說出來“下官”這兩個字謙稱,通常隻有在麵對比他職位更高的官員時,他才會這樣自稱。
可是小七的語氣是那樣高高在上,他通身上下充斥著一種王者之氣,讓他在對方的麵前,抬不起頭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侯知府心中驚疑不定,困惑地看著小七,努力忍住想要雙膝下跪的衝動。
他堂堂五品知府,如果當眾向一個平民百姓下跪,那他以後在這曲池城裏將顏麵掃地,威嚴不再,說出來的話也就不怎麼好使了。
可是對方的目光一掃過來,他就覺得渾身顫栗。
如果對方要求自己下跪求饒,那自己該不該曲下這雙膝蓋?
不,絕對不能!
他馬上在心裏否決了這個想法。
寧死也不可下跪求饒。
自己手上還有近二千名鐵甲軍,可對方隻有兩人,隻要他們是人,就總是有力窮力竭之時,如果自己用人海戰術,拿鐵甲軍的命去填,真要和對方拚個魚死網破,勝負也未可知。
隻是他心疼,自己一手訓練了多年的鐵甲軍,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就算能殺了二人,可鐵甲軍也定然會傷亡大半,元氣大傷,此後是否能夠重整旗鼓,還是個未知之數。
如果對方肯高抬貴手放過自己,那自是上上大佳,可如果對方不依不饒,在自己低三下四,賠笑臉、送銀子的情況下,還要對自己窮追猛打,那麼說不得,他也隻好拚上一拚了。
他藏在袖子裏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目光中透出堅毅忍狠之色。
侯知府雖然臉上的表情控製得很好,可是他眼神的變化還有身上一些不起眼的小動作,都盡數落在了小七的眼底。
還不錯!
此人比他想像中的有點骨氣,沒有下跪求饒。
否則他要不要饒了此人的性命,還真的難說。
“侯知府,你過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小七沉聲道,深邃的黑眸定定地落在侯知府臉上。
侯知府再次身子一顫,兩條腿又開始打起擺子來。
雖然剛才小七出手不如墨白狠辣,可他的武器卻是一條軟軟的腰帶,他竟然能用這條軟腰帶當成的槍、棒、錘、鞭,這功力之深,恐怕不會在那白衣少年之下。
侯知府明白,自己隻要落在對方的手裏,就會像個螞蟻一樣,對方隨手一撚,就能讓自己灰飛煙滅。
對方聲音平平淡淡,臉上又是喜怒不形於色,壓根聽不出善意惡意。
去,還是不去?
他猶豫不決。
要是走過去,就等於拿自己的命去賭。
侯知府為人一向謹慎,從來不肯涉身入險地,此時讓他冒險走到小七身邊,他便大為躊躇起來。
可是他剛剛向對方示好交善,如果對方叫自己過去,可自己卻站在原地不動,豈不是顯得自己心虛有鬼嗎?
“侯大人,你的腿好像在發抖,怎麼是害怕了嗎?侯大人是不是擔心我這位七兄,會對你不利啊?”
墨白勾起了唇角,略帶嘲弄地睨向侯知府。
侯知府的雙腿的確在微微發抖,可是被墨白看破,他的臉微微一紅,馬上挺直了身軀,兩條腿站得直直的,臉上擠出一個強笑,道:“本府對兩位大俠一直仰慕得很,能夠有親近大俠的機會,正是求之不得,怎麼會害怕呢?這位大俠說笑了。”
他一邊說,一邊邁步向小七走去。
他的步子很沉穩,臉上帶著謙和的笑容,好像他要去見的是一位知交好友,而不是一名凶神惡煞。
擋在他身前的鐵甲兵紛紛向兩旁分開,給他讓出來一條通道。
小七看在眼裏,微微點頭。
這侯知府能做到這樣,也屬不易。
墨白好奇地看了小七幾眼,他就想不明白,小七要給這侯知府看什麼東西,有什麼話不可以光明正大的講麼?非要對方走過來!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問,也問不出什麼,於是看向若水,隻見若水雙眸閃亮,臉上有著穎悟之色,嘴角含笑,顯然她對小七要做什麼了若指掌。
真是夫唱婦隨,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墨白心裏嘀咕了一句。
“大俠見召,不知有何見教?”侯知府一臉坦然地走到小七身邊,對著小七拱手為禮。
至於他心中是否坦然,旁人就不得而知。
但是光看表麵,還真是看不出什麼破綻。
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風儀,可是小七就好像壓根沒瞧見一樣,依然傲然挺立,腰不彎,背挺直,連下巴都不曾微微低下一低。
侯知府心中著惱,以他這樣的身份,一個平民隨隨便便地一句話,就把他招之即來,對他而言,可算是難得之極了,更何況他還先對著小七拱手為禮,這要是周圍的人看見,定會送他一個禮賢下士的美名。
按照禮儀,他乃是五品知府,對方乃是平民百姓,見了他的麵,就算是不跪下磕頭,也應該卑躬屈膝,絕不會直挺挺地昂首站立。
可是眼前這人自恃功夫了得,居然這樣傲慢無禮,侯知府就算是涵養再養,城府再深,臉上也已經忍不住變了色。
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胸口那股熊熊燃燒的怒火壓了下去,臉上的笑雖然頗不自然,但仍能勉強看出來是個笑容。
“大俠,請問有何物要呈給本府過目?”他的語氣中已經不自覺地打上了官腔,露出一絲官威。
他的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對方注意自己的身份,站在他麵前的,是堂堂的五品知府,而對方,隻是一個小小的平民百姓。
小七卻恍如未聞,他的身形站得像標槍一樣筆直,挺拔修長,雖然一身黑衣,卻如玉樹臨風前,煢煢而獨立。
侯知府在他麵前整整矮了一個頭去,隻能仰著臉去看他的臉色,心頭更是惱火。
這輩子除了皇帝和他的上司,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去仰望過一個人,看對方的臉色。
這人算是什麼東西!
小七終於略略低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好像站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五品知府,而是一隻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那眼神看得侯知府又是一陣恚怒,險些便要爆發了出來。
小七倏地伸手入懷,取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之中,在侯知府眼前一晃,然後又迅速收進了懷裏。
整個過程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饒是墨白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小七,也沒看清楚他給那侯知府看的是什麼東西。
隻見侯知府臉色大變,強裝的笑容半點全無,隻剩下一片驚駭之色。
“這、這、這……是、是、是……”他張大了嘴巴,舌頭直打結,連話也說不完整了。
小七再次垂下眼簾,對著他森嚴一望,侯知府馬上閉緊了嘴巴,駭然看著小七,滿目驚惶和懼怕。
他的兩條腿再一次打起了擺子,雙膝一曲,對著小七就要跪倒。
可是他剛一彎膝,隻覺得一股大力托在他的雙肘之上,登時讓他跪不下去。
他再是驚愕莫名,這莫非就是江湖上傳是的頂尖高手所會的內力化形?
無形卻有質的內力,形成一道暗湧,讓他看不見,卻能感受得到。
他心中再次驚疑起來,呆呆地看向小七。
雖然小七手中的東西隻是在他眼前一晃,但他卻瞧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麵光潔無瑕的玉牌。
樣式簡單,沒有任何繁雜的花紋,可是那玉牌通體潤白柔和,散發出一種羊脂般的光澤,侯知府是識貨之人,一眼就認出這玉牌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而且玉質細密,竟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極品美玉。
能夠擁有這樣美玉的人,定然是非富即貴。
不,不對,就算是皇親貴族,侯知府也敢打包票,他們的府裏也拿不出這樣品質的美玉來。
放眼整個東黎,能夠擁有這樣一塊美玉的,就隻有一家,那就是帝皇之家!
在這塊玉牌的中央,隻刻了一個花體的數字,一看到那個數字,侯知府就什麼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眼前之人給他的感覺就是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一世。
怪不得他對自己一屑不顧,從不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怪不得自己一見之下,雙腿就打顫,想伏地膜拜。
原來對方是這樣顯赫的身份,這樣尊貴的地位!
別說自己隻是一個區區的五品知府,就算是一品大員,在他的麵前也得彎下膝蓋,頂禮膜拜。
“太、太、太……”他再次結巴起來。
小七長眉一豎,低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侯知府馬上用手捂住了嘴巴。
該死,自己差點暴露了太子殿下的身份!
太子殿下微服出京,又把自己叫近身邊來給自己看那樣信物,分明是不想讓旁人知道他的身份。
自己可要識趣點,別給太子殿下上眼藥!
他臉上堆起了諂媚的笑容,準備對太子殿下說幾句巴結討好的話,可突然心念一動,想到自己剛才做過的事和放過的狠話,就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發絲涼到了腳後跟。
完了,完了!
自己這下子是徹底地死定了!
他竟然下令自己的手下將太子殿下亂刀分屍,剁成肉醬……
雖然太子殿下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麵前,毛皮兒也沒有少一點,可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甚至不用傳,太子殿下隻要一追究,自己就是被誅九族的罪名啊!
如是一想,侯知府的雙腿就再也站不直了,“撲通”一聲就對著小七跪了下去。
侯知府這突出其來的一跪,簡直驚掉了在場所有人的下巴。
知府大人這是瘋了麼?
居然對著一個平民百姓下跪?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直勾勾地盯著侯知府。
小七雙眉一挺,目露不快。
侯知府馬上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件傻事,忙從地上爬起身來,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袍子上沾的灰,轉過身來對著家丁們喝斥道:“一個個全是不長眼睛的東西,沒看到本府和大俠站累了麼,還不快搬幾張椅子過來!”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自己情不自禁下跪的尷尬化解於無形。
小七和若水都暗暗點頭,這侯知府果然是個滑不溜手的人才!
家丁們答應了正準備去搬椅子。
小七卻一揚手,道:“不必了!”
家丁們一聽,馬上抬眼看向侯知府,看主人是什麼意思。
“大俠說什麼就是什麼,下去,下去!”侯知府對著家丁們揮揮袖子,像趕蒼蠅一樣。
家丁們嚇得連連後退,一直退出好遠,滿眼不解的看著侯知府,心道大人這是怎麼了?居然對一個貧民老百姓如此唯命是從?難不成這小子是大人的私生子?
可大人對自己的親兒子,也從沒這樣低聲下氣過。
“大俠,有話請吩咐,下官、下官一定盡心竭力去辦,決不敢有半點疏忽。”
侯知府畢恭畢敬地站在小七的下首,微微彎腰,神色誠懇。
小七一雙冷眸在他的臉上轉了轉,隻看得侯知府的心都要跳出了腔子,後背爬滿了冷汗。
他趕緊低頭,不敢和小七對視。
“侯大人,你果然是個人才!”過了好半晌,小七終於緩緩開口道,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
“……”侯知府有些傻眼,太子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聽起來像是在誇讚自己,又像是在嘲諷。
自己是個什麼人才?刺王殺駕的人才麼?
從古到今,敢揚言將太子殿下斬為肉醬的臣子,估計也隻有自己一人了。
他不敢接口,唯恐說多錯多。
“侯大人,你的這支鐵甲軍,訓練得不錯啊。”小七淡淡地道。
“不敢,不敢,大俠取笑了。”侯知府渾身一僵,臉上的笑容徹底變成了苦笑。
他現在聽出來了,太子殿下的口吻裏滿滿的全是嘲諷。
根本沒有半點誇讚的意思。
這分明是想要向自己開刀哇!
侯知府突然恨極了吳公雞,又狠狠地瞪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一眼。
要不是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自己根本就不會帶著鐵甲軍出來露麵!
他想起東黎國規,文官不得帶兵,武將不得治政,可是他卻私自訓練了這樣一支鐵甲軍……然後被太子殿下抓個正著!
一想到這裏,他整個人頓時就像泡在了冰窟裏,連心都涼了。
完了,完了!
自己又犯了一條死罪!
那不長眼睛的人是自己啊!
太子殿下微服出巡,自己沒認出來,沒有迎來送往也就罷了,居然還大模大樣地帶著自己的鐵甲軍出來亮相,找麻煩找到太子殿下的頭上來了,這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