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3 / 3)

大師兄事先已經探查明白,那東黎國的太子妃並不懂得多少武功,隻是醫術如神,並通毒技,隻要不讓她近得自己的身,她的一身毒術就發揮不了半點用處。

至於她的夫君,那東黎國的太子殿下,卻不知道從哪裏學得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身手之強,幾乎不遜色於他的十七師弟。

但卻看不在他的眼裏。

如果自己想要刺殺他,他早已經死了一百次了。

要想殺人,武功高低並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大師兄展開輕功,不疾不徐地追在二人的身後。

他並不著急,因為他很篤定,這二人就算跑得再快,也絕對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隻要十七師弟不回來攪局,護著那個女人,他一定可以順利地完成這趟任務。

交了這次差事之後,他就可以真真正正地退隱江湖了。

過了整整十年刀頭舐血的日子,又過了十年隱退生涯,他很喜歡那種平淡的感覺,那份波瀾不驚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可惜,他當年欠下了別人的一個承諾,所以無法真正的退出江湖。

如今,隻要摘了這個女人的腦袋回去,他就徹底地解脫了。

這個任務幾乎是毫無難度,所以他沒有半點猶豫就答允了下來。

唯一的難處就是他的十七師弟。

但是和他即將獲得真正的自由比起來,還是自由更為重要。

至於女人嘛,就像美麗的花兒一樣,這世上多得很,殺了這個女人之後,他會再找十個百個更美更好的姑娘送給十七師弟,他總會再遇到一個他喜歡的姑娘,慢慢地就將這個女人忘在腦後。

時間,總是可以治愈一切傷口的。

過了整整十年,他不也是對往事忘懷得差不多了麼?

曾經他以為在記憶深處永遠不會磨滅的容顏,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漸漸模糊了。

他都可以遺忘,十七師兄又怎會做不到呢。

“真舒服啊。”他發出長長地一聲喟歎。

夜風徐徐,涼涼地吹在他的麵頰,拂起了他的衣襟。

星月朦朧,一切都籠罩在黑暗的夜影裏,前方的兩條人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他卻看得十分清楚,他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二人。

還是找一處僻靜的所在再下手罷。

像是感知了他心中所想,前方的若水和小七忽然拐向了一條偏僻的街道,那條巷子裏暗沉沉地,星月無光,兩個人的身影迅速沒入其中。

很好,就在這裏罷!

大師兄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本來想再多給這兩人一點時間,讓他們跑得再遠一點,可惜這兩人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就讓這條小巷成為那太子妃的葬身之地罷。

他提氣一縱,身子有如一隻大鳥般翩翩飛過夜空。

距離目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而前麵正在奔跑的兩人毫無所覺。

他的拇指按在鋼珠的機括上,隻需要輕輕按下去,鋼絲彈出,瞬間就會刺穿那個女人的心髒。

就在這時,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陣厭惡的感覺。

十年了,他已經整整十年沒有殺過人,沒有讓自己的手染上他人的血。

沒有人知道,殺人如麻、殺人不見血的他,最厭惡的東西會是別人身體裏的血。

每當看到那濃稠的血液流出來的時候,他都會產生這種厭惡的感覺。

所以他才會花重金請唐門子弟為自己打造了這件獨門暗器。

這件暗器的好處就是,殺人之後,血過無痕。

大師兄眼瞅著自己距離前方的目標越來越近,近到隻要輕輕伸出一指,就可以點中她的死穴,讓她無聲無息地死去。

他心念一動,把鋼珠收進了懷裏。

念在她是十七師弟的意中人份上,他就讓她不流血而死,也算是對得住十七師弟了。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的驕傲。

對付一個不通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自己居然還需要出動自家的獨門暗器,實在是有失尊嚴。

他正準備伸出食指,對著那太子妃的背心點去,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正在奔跑的兩個人突然分開,一左一右,分別跑向兩條不同的岔路。

“哼!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大師兄心裏冷哼一聲,看來這兩人是察覺到了危險,所以才會分開。

他毫不猶豫地追在那身材苗條的女子身後,對向另一個方向跑去的男子視而不見。

那名男子不是他的目標。

距離越來越近。

那女子沒有回頭,隻是拚命奔跑,一頭青絲在風中飛舞,她的腳步踉踉蹌蹌,忽然腳下一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撲地一下摔倒在地。

她劇烈地喘息著,身子一起一伏,因為剛才奔跑使力太過,竟然爬不起來。

大師兄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獵物已經無力奔跑,他一步一步地緩緩走近。

那女子猛地回過頭來,烏黑的發絲被風吹亂,披了滿臉,隻露出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此時眼睛裏盛滿了恐懼。

怕了麼?

大師兄不感興趣地看了她一眼,對這種孱弱的獵物不屑一顧。

此時他隻需要輕輕一指,指風疾出,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他還是有一絲好奇。

這個東黎國的太子妃,究竟和旁的女子有什麼不同,竟然能讓小十七為了她而背叛了師門,脫離了組織。

他停在了那女子的身前。

女子匍匐在他的腳下,簌簌發抖,像一隻可憐的小獸,卻沒有讓他的心腸變得有一絲柔軟。

他緩緩地抬起了右掌,將功力凝聚在掌心,一點點地對著那女子的頭頂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功力,這一掌隻消輕輕擊在她的頭頂,登時就會讓她香消玉殞。

他的掌風四麵八方籠罩住了,那女子不會武功,決計掙紮不得,隻能閉目待死。

他的掌心距離那女子的頭頂不過一寸之時,大師兄忽然看到那女子抬起頭來,伸手撥開滿麵的青絲,對著他勾唇一笑。

那笑容如出拔開了青天的烏雲,露出燦然的陽光,讓人眼前一亮。

大師兄頓時一怔。

就在他怔神的一瞬間,那女子突然右指疾出,快逾閃電,不偏不移正好戳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

饒是大師兄一生經曆過無數的風浪險惡,麵對著這樣一名不會武功的女子,他半點提防之心也沒有,竟然被那女子突出一指,點中了穴道。

他臉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似是驚奇,似是不解,還有幾分憤怒,同時身子慢慢地軟倒在地。

“啪,啪,啪”。

清脆的擊掌聲在他身後響了起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大師兄很想扭頭去看,可是他的身體卻像僵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這種為人所製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難受。

大師兄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嚐到過這樣的滋味。

他隻能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身後的那人,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麵前。

這、這、這……

大師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不是連眼睛都出現了幻覺?

從他後麵走過來的這人,居然是他此次要暗殺的目標。

東黎國的太子妃!

雖然她穿著一身男裝,可是那清麗無雙的容貌,他絕對沒有看錯,正是太子妃無疑!

這是怎麼回事?

她是太子妃,那剛才點倒自己的人又是誰?

難道說這世上竟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他的背上驀然竄起一股寒意,汗毛都豎了起來。

隨即一個念頭倏地鑽進了他的腦海,糟糕!

中計了!

剛才自己追上去,突然出手點倒自己的人,壓根就不是太子妃!

那她是誰呢?

剛才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指,顯示了她深湛的功力,江湖上何時出了武功這等高強的女子,他竟半點不知!

他的目光對著地上那穿著若水服飾的女子看了過去,隻見她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隨後將披垂的滿頭青絲攏到了腦後,露出一張清雅俊逸的臉龐來。

好麵熟!

大師兄眉心微皺,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女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隻聽得“咯咯”的骨骼關節發出的響聲不絕於耳。

大師兄詫異地詢聲看去,這骨骼聲竟然是這女子發出來的。

縮骨功!

他瞬間想明白了什麼,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苗條纖瘦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高大強壯起來,隻不過片刻之間,就換成了一副男人修長挺拔的身材,那件女子的衫裙套在他的身上,登時繃得緊緊的,顯得不倫不類,很是古怪好笑。

大師兄笑了,卻是苦笑。

長年打雁,今天居然被雁啄了眼!

這就是他重出江湖之後的報應嗎?

都說是金盆洗手再出江湖,乃是不吉之事,會有血光之災。

他從來不信,今天卻陰溝裏翻了船,藝成二十年,頭一遭吃了一個大虧,居然被一個瞧不起的黃毛丫頭給算計了。

哈哈,還當真是好笑。

看著麵前站著的兩個人,大師兄已經徹底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金蟬脫殼!

他唇邊的苦笑越來越深,目光幽深晦暗,看了看若水,又看了看小七。

他一直苦追著的哪裏是什麼太子妃,分明是那東黎國的太子殿下!

他施展縮骨功,骨骼縮攏,身形變得纖細苗條,看背影和女子無異,他又披垂了一頭長發,換上了他妻子的衣服,單看背影,就算是和那太子妃相熟之人,恐怕也會認錯。

更何況他和那太子妃隻不過是遠遠地見過幾麵,絲毫談不上熟悉。

然後他趁自己不備之際,出手如電,迅速點了自己的穴道……

至於那太子妃,她穿著她夫君的長衫,用棉花墊寬了雙肩,再穿上木屐增加身高,從身後看和男子一般無異。

兩人一直手拉著手,奔跑得並不算有多迅速,因為她的輕功不值不哂,全靠她夫君伸手提攜。

想明白了這一切,大師兄仰起頭來,看向夜空,喟然一聲歎息。

星疏月淡,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星空了罷。

“撲哧”一聲,一個清脆的笑聲響了起來。

若水看著穿上自己衣衫,渾身肌肉賁起,將衣衫險些撐裂了的小七,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笑!你還好意思笑!都是你出的這個鬼主意!”小七不需要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古怪。

堂堂的東黎國太子殿下,一個大男人居然穿著女子的衣裙,他局促得已經手足沒地方放了,她卻在一旁看笑話!

他又羞又惱,一伸手將她抓到自己的身邊,粗聲粗氣地道:“還不快給我脫衣服!”

如果不是因為她就這一套女子衣裙,他早就運功將衣服震成碎片,解放自己了。

剛才他解了半天,反將活結拉成了死結,越急越是解不開來,早就急得額角直冒汗。

“脫衣服”這三個字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他隻是單純地想,她手法靈巧,一定會很快把衣服上的結打開,並沒想到其他。

可是這三個字說出來之後,他吧嗒了一下嘴,突然意識到這三個字有多曖昧。

若水一下子羞紅了臉,小七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俊臉微紅,把目光轉向一旁,越描越黑地道:“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你幫我把這個結打開,你、你別誤會。”

若水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聽著他結結巴巴頗不自然的聲音,也猜到了他的臉一定紅到了耳朵根,心中暗笑。

小七啊小七,成親了這麼久,沒想到你還是如此害羞。

平時他幫自己脫衣服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他有半點不好意思,現在輪到自己給他脫衣服了,他倒羞赧起來。

“我誤會什麼啊?有什麼可誤會的,不就是給你脫衣服嗎?難道你的意思……不是這個?”若水故意慢吞吞地道,將手伸到他的腋下,去解那個被他拉成了死結的衣帶。

“你、你……鬼丫頭!”小七被若水戲謔得連耳根子都紅了,氣恨恨地回頭瞪了她一眼,夜色中,隻見她笑顏如花,宛如一朵盛放在夜色中的薔薇,心中不禁一蕩。

如果不是那個大師兄就在兩人的麵前,正眼睛都不眨地盯著二人看,他幾乎一個沒忍住,要拉她入懷,在她的唇上狠狠地親下去。

他已經好久沒有抱過她,更沒有親過她了。

此時她靠在他的身邊,兩隻纖纖素手在他身上擺弄,她的衣服和頭發上有著淡淡的幽香,發絲被風揚起,吹過他的臉龐,柔柔癢癢的,像一隻調皮的小手,在撓著他心中的癢癢肉。

看得到,卻偏偏吃不到。

這種滋味,真是折磨煞人。

若水飛快地幫小七解開了衣衫,除下外衫,兩人很快換過了衣服。

小七終於穿回自己的衣服,這才覺得舒服了。

他皺著雙眉看向委頓在地的大師兄,他胸口的大穴上中了他一指,這一指他蓄勁己久,運足了勁力,大師兄的功夫雖高,但膻中大穴被點,內力阻塞,卻無法衝穴而出。

因為他這一指勁力強勁,大師兄躺在地上,手足微微抽搐,神智倒還清醒。

據小七估計,如果自己不給他解穴,再過六個時辰,大師兄的穴道就會自行解開。

到時候就像是一隻猛虎脫了韁縛,再也無人困他得住。

俗話說,擒虎容易縱虎難。

像大師兄這樣危險的人物,如果想要永絕後患,最後的辦法就是……殺了他!

小七雖然一個字也沒說,但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殺意頓時被若水察覺了出來。

“小七,你想殺他?”若水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大師兄。

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麵目,隻能看到有一雙凜凜生威的眸子,在幽幽地閃著光芒。

他仰麵朝天,視線並沒有看向二人,對二人之間的對話恍若未聞。

他隻是看著暗沉沉的夜空,似乎正在出神。

雖然此刻的他看起來是無害的,可是若水知道,墨白口中描述的那個大師兄,自己還沒見到。

自己這次瞄準了他的弱點,想出了這條金蟬脫殼之計,一來是借著夜色掩護,二來是出其不易,才會讓他一舉中計。

如果放了他,下次的他絕對不會再上自己的當。

以他的功夫,想摘下自己和小七二人的腦袋,隻如探囊取物一般。

可是,真的要殺掉他嗎?

他和自己無怨無仇,隻是奉令行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若水實在下不了這個手。

“你不忍心?你想想他是什麼人,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他手上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鮮血,他想要殺你的時候,他可曾有過半點猶豫心軟?”

小七看穿了若水的心思,冷聲質問道。

她真的是聰明機靈,無人能及,想出這條古怪的計策來,讓那精明百變的大師兄都著了她的道兒。

但她就是有一點不好,做事不夠幹脆利落,心慈手軟,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若水何嚐不知道小七說的話很有道理,她盯著那大師兄看了半晌,沒在他臉上看到半分懼意。

“這種事,不需要你出手,我自會解決。如果你覺得無法麵對墨白,你就走遠一些,免得衣服上濺上了此人的血!”小七對著前麵一努嘴,示意若水先走。

若水咬了咬嘴唇,不得不承認,小七的確很了解她,一言就道破了她的心事。

看在墨白幾次三番出手相救的份上,她是很想放了那大師兄,雖然墨白的話語中提到這位大師兄的時候,淡淡的,似乎和大師兄並無多深厚的感情,可是若水從他那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上卻感受得出,在墨白的心裏,對他這位大師兄,除了敬畏,還有一種被他掩藏在內心深處的手足之情。

“小七,要不咱們就……”她鼓了鼓勇氣,想替那大師兄求情,“放了他吧”四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小七打斷。

“不成!人無傷虎意,虎人傷人心!咱們和他素不相識,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如果放了他,他反臉無情,出手傷你,又待如何!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你快走,怎麼,我的話你也不聽了麼?”

小七沉下臉來,其實他心中也頗為猶豫,提起手又放下,拿不定主意。

他不是沒有殺過人,事實上,他平時處事殺伐果絕,從不拖泥帶水,隻是不知為何,麵對著毫無還手之力的大師兄,他竟然有些下不去手。

大師兄的臉隱沒在黑暗中,若水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小七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神情十分平淡,對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殺氣視若無睹,這樣的泯不畏死,讓人由然而生敬意。

“要殺就殺,猶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恁地如此婆婆媽媽!”

見小七遲遲沒有下手,大師兄終於把凝望星空的目光移向了小七,沉聲斥道。

他的聲音低沉優美,在夜色中聽起來猶為入耳。

他隻淡淡地掃過小七一眼,就繼續抬眸,看向上空,神情專注而認真。

“我等這一天,真的等了很長很長時間了。”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很輕,似乎在說給自己聽,“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卻是活著,無休無止永遠一個人在寂寞中活著,會覺得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就連呼吸的空氣,都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暖意,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經被凍得麻木了,今天,終於可以解脫了。”

他勾起唇角,淡淡地微笑起來,清雋的眼角處浮現了幾絲皺紋,讓他那張略帶滄桑的臉顯出一種特殊的味道。

小七再怎麼看,也看不出眼前這個就算是笑起來也帶著淡淡愁容的中年文士,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武功卓絕的頂尖殺手。

他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心緒愁結,這一刻,小七相信他說的絕對是真話,死亡對他來說,或許真的是種解脫。

若水靜靜地聆聽著,雖然她看不清大師兄的表情,可是聽著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夜色中悠揚地響起,他所有的心事都包含在了他的聲音裏,流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