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毒她從所未見,不知其材,壓根談不上救治。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
若水不能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雖然在若水的心裏,覺得活過來的千秀,說不定會比死了還要痛苦。
老八聽了若水的保證,心頭一鬆,臉上露出滿滿的笑意。
但他很快就皺起眉頭,看著千秀蒼白的臉頰,和仍然緊閉的眼睛。
“她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若水搖搖頭,老老實實地答:“我不知道。”
他們發現得太晚,千秀的毒已經侵入了五髒六腑,這是一種可以麻痹神經中樞的毒素,隻要被它在體內侵蝕過,千秀就算是醒過來,她的腦部神經也會受到損傷,再也不可能和常人一樣。
“她真傻,為了這一點小事就想不開,居然做出自盡這種傻事。”
老八低歎一聲,想去碰一下千秀的臉,又收回手來。
“自盡?誰說她是自盡?”
若水奇怪地看了老八一眼,然後將一條錦被拉過來,蓋在千秀的身上。
現在她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千秀自己了。
“難道她不是自盡嗎?門窗明明都是從裏麵關上的,房裏又沒有旁的人,她穿得整整齊齊睡在床上,如果不是她自己尋死,難不成是有人殺的她?這不可能,如果有人要殺她,她的神態不會這樣安詳,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你瞧,就連頭發她都梳理得一絲不亂。”
老八指著千秀的發髻。
他說得頭頭是道,就連若水都不由得佩服他觀察得的確很仔細,也很全麵。
但千秀絕對不會是自盡。
“你說得很對,但,她不是自盡。”若水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麵前,上下查看。
老八納悶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也跟著走到窗前,東張西望。
“七嫂,你在找什麼?”
“線索。”
若水的注意力集中在窗閂上。
古代的窗閂和門閂類似,都是用一根小木梢拴住窗戶,這種窗戶在江湖人的眼裏,防盜的效果等於零。
隻需要用薄點的東西,比如刀具之類的插進窗隙中,輕輕一挑,梢子就會打開。
同理,如果屋裏的人想出去,可以用一根細繩係住窗梢,等出去之後,扯動細繩,就可將窗子從裏麵梢上,造成密室殺人的假象。
所以老八雖然說得頭頭是道,可是若水看多了破案電視劇,關於密室殺人案的案情更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眼前的這一出,就是典型的密室殺人案。
隻是凶手不夠慎密,在窗閂上留下了微小的線索。
“什麼線索?”老八不解。
“凶手留下的線索。”若水神秘一笑,取下窗閂,拿在手裏細細看著。
老八忍不住搖了搖頭。
“七嫂,你還是在懷疑千秀是被人所害?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有殺手,他從何而入?又從何而出?就算他是從天而降,那他為什麼要殺千秀?千秀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就算她平時得罪過人,也絕對不會得罪天上的神仙吧?居然入天遁地的來取她一個小姑娘的性命。”
他平日裏對若水極是敬服,可現在卻不敢苟同她的意見。
七嫂實在是太多疑了,眼前所顯示的一切,都說明千秀是想不開而尋了短見,七嫂卻偏偏要弄出個凶手來。
難道她是擔心千秀因為馬樁的事而亡,自己良心受到譴責而故意捏造出來一個神秘凶手嗎?
這個念頭在老八心頭一閃而過,隨後他又覺得汗顏,認為自己不該懷疑七嫂。
七嫂行事光明磊落,豈是自己想象中那樣小肚雞腸之人。
可是他的眼神中卻寫滿了不讚同。
若水側過頭,眼角的餘光一掃,已經看清了老八的麵部表情。
她淡淡一笑,舉起手中的窗閂放在老八的眼前,“你仔細瞧瞧,這根窗閂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不對的地方?”
老八對著那根小木梢左瞧右瞧,上瞧下瞧,瞧來瞧去,它就是個小木頭梢子。
“七嫂,我看出來了。”
他一臉嚴肅地道。
“哦?那你說說,它哪裏不對了?”若水有些期待看著老八。
“嗯,啊!”老八眨了眨眼,指著木梢上一條細細的黑線,很認真地答道:“它被蟲子蛀過了。”
“撲哧!”若水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她又好笑又好氣地瞪了老八一眼,道:“你仔細瞧瞧,這是被蟲子咬的嗎?”
“難道不是嗎?”老八嘖了一聲。
“自然不是。”若水將木梢送到老八的鼻子麵前:“你聞聞,它上麵有一點淡淡的香味。這做窗梢的木頭叫做紅檀香,遇火燒或是摩擦之時,會發出淡淡的檀香味道,這條黑線,就是剛剛被火燒過之後,留下的痕跡。”
“怎麼會有火燒的痕跡呢?”老八越來越不解了。
“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做得再謹慎,隻要你做過了壞事,總是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若水的目光盯著手中的小木梢,她並沒有看老八一眼,可不知怎的,老八的心裏卻打了個突。
他立刻警覺地看向若水,可若水的臉上若無其事,她把小木梢放回原處,仰起臉來看向老八。
“想知道凶手是怎麼出去的嗎?想知道他是如何在這裏留下了線索的嗎?”
“想。”
老八馬上點頭,不想才怪!
他實在太好奇了。
因為若水的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感,讓他越來越感興趣。
“好,那我就演示一遍給你瞧瞧。”
若水遊目在室內一掃,沒有發現合用的東西,索性拔下了幾根長發,係在木頭梢子上,然後推開長窗,躍了出去。
老八一直眨都不眨地盯著她瞧,見她站在窗外,慢慢地合上窗子,不由嗤笑一聲,道:“七嫂,小弟倒真想瞧瞧,你站在窗外,是如何從外麵關上窗子的。”
“好吧,那你就睜大了眼睛好好看著。”
若水一笑,小心翼翼地扯動長發,調整著位置。
站在窗內的老八果然瞪大了眼睛,隻見那根小木頭梢子,不偏不移地正好落在了窗閂之上,封住了窗戶。
他吃驚得張大了嘴巴,還沒來得及合攏,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撲鼻而來。
“什麼東西糊了?”
他的話聲剛剛落地,就看到一小縷火星順著窗縫閃爍進來,眨眼之間,就燃燒到了小木梢上,冒出最後一顆火星之後,熄滅了。
“瞧明白了嗎?”若水推門進來,見老八的眼睛幾乎要貼在窗框上了,不由抿唇一笑。
“明白了!七嫂,這麼巧妙的法子,你是如何想得到的?”
老八再次取下那塊木梢,見上麵又多了一條細細的黑線,登時對若水所說的話信之不疑。
“究竟是誰,竟然會對千秀這樣的弱女子下毒手!”
他緊緊地攥住小木梢,目光中射出怒火。
“凶手是誰,我還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他的用心實在是險惡之極!”
若水的視線看向床上的千秀,她的臉色依然蒼白,胸口微微起伏。
如果不是自己和老八突然前來,她此時此刻,早就已經變成了冤鬼一隻了。
“七嫂,你話中這是何意?你說那人要殺千秀,是為了害你和七哥?”
老八也意識到不對。
“是啊。”若水淡淡地應道:“千秀姑娘是花王爺送給你七哥的,她昨天又剛剛在府外出了那樣一個醜事,如果今天她就突然死了,你說這帝都中的人,會怎麼議論你七哥呢?千秀在帝都中也算是小有名氣,你說大夥兒會不會因為她的死,而遷怒於你七哥呢?恐怕是大大的會吧?如果說得難聽點,弄不好還會傳出你七哥逼迫不遂,致人於死的話來!”
要知道,在這封建閉塞的古代,名聲對一個人來說更是重於一切。
如果小七真的有這樣的名聲傳了出去,對他的太子之位大為不利。
若水不得不佩服,這下手之人用心狠毒,一著棋接著一著棋,讓人應接不瑕。
至於那千秀,對他而言不過是一顆廢棄了的棋子,就算是毀了也毫不可惜,如果能用她的死來扳倒小七,倒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
所以,千秀絕對不可以死!
聞言,老八倒抽一口涼氣,雙目向前直視,喃喃道:“果然狠毒!”
“她體內的毒血已經基本排出了體內,但是她中的是什麼毒,我卻瞧不出來,如果沒有對症的解毒之藥,恐怕她是清醒不過來的了,就算她會醒,但醒來之後,恐怕也會……”
若水欲言又止,咬著下唇瞅著老八。
“會、會怎樣?”老八顫聲問。
“恐怕她會隻有四五歲孩童的智商。”若水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老八再次皺眉:“智商?”
七嫂的怪名詞一個接著一個,他聽得越來越迷糊。
若水撫了撫額頭,她總是習慣說一些現代用語,難怪老八會聽不懂。
“就是她的說話行事,就像四五歲的孩子一樣,除非找到對症的解毒良藥,否則她可能一輩子都這樣了。”
“什麼!”老八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千秀,“七嫂,你本事那麼大,你一定能治得好她的,是不是?”
“你把我想得太強了,事實上,關於用毒一道,我隻是粗通皮毛而己,和那給千秀下毒之人相比,簡直給他提鞋兒也不配。他這毒下得無跡可尋,連我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法子,讓千秀在不知不覺之中著了道兒,還能讓千秀保持著這麼安詳的神態,就像是自己睡著了一樣,如果不是我覺得千秀不會是輕生自盡的性格,隻怕連我也會相信千秀是因羞憤而亡呢。”
若水神色淡然,自嘲地笑了一笑。
“無跡可尋?神態安詳?”老八皺著眉,在房間裏又轉了一圈,然後再次打量千秀,眉毛越皺越緊。
突然之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長眉一挑,匆匆對著若水道:“七嫂,小弟還有要事,先告辭了。千秀姑娘她身世堪憐,又慘遭不幸,請七嫂務必派人保護好她,不要讓奸人再次得手。”
“我知道,你有事就走吧,千秀這兒我會派人手好好照顧她的。”
若水點了點頭。
老八回頭再瞧了千秀一眼,然後閃身出外,足尖點地,已經上了房頂,幾個起落,消失於屋宇樓簷之間。
若水叫來何管家,讓他多派侍衛守護好臥雲軒,並安排人照顧千秀,便緩緩離開。
她微微苦笑。
如果想害千秀的是像墨白那樣的高手,那她的這些安排真是無濟於事,恐怕對方摘走了千秀的腦袋,周圍的人都會一無所知。
至於那下毒高手為什麼將毒下在千秀身上,還沒有找上自己的原因,已經不言而喻了。
給千秀下毒,隻是對方給她的一個小小警告,能得手固然好,不得手也無所謂,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殺千秀這隻雞,給自己這隻猴兒看。
想來這段時間,如果不是墨白在暗中保護自己,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還真是個未知之數呢。
若水不由對墨白暗暗感激。
他一定為她擋了不少凶險,可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告訴她。
可他對自己,就真的是百分百的善意嗎?
想到墨白,若水不由擰起眉,想起他兩次三番打自己肚子裏孩子的主意,心裏就不舒服。
他一再提起讓自己不要留下這個孩子,究竟為的是什麼?
像墨白這樣的人,他不會話出無音,他定有深意。
“喂,在想什麼,這麼出神?可是在想我嗎?”
一個聲音突兀地在她身後響起,嚇了她一跳。
若水沒有回頭,跺跺腳,氣道:“小白,你能不能每次不要這樣神出鬼沒的?下次你要是想出現,就出現在我麵前,不要躲在別人的背後。”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膽子大得生了毛嗎?我居然嚇到你了?”
墨白笑嘻嘻的臉出現在若水的麵前,眉飛色舞,生動之極。
可若水卻沒有他那樣的好心情。
“千秀出事,你知道了?”
若水有種直覺,這府裏發生的大大小小事,都逃不過墨白的眼睛。
果然,墨白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膀:“那個青樓姑娘?知道,我還親眼看到有人從她的房中出來呢。”
他衝若水眨眨眼。
若水一驚,“你見到下毒之人了?”
“下毒之人?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我隻看到一個男人從那姑娘的窗戶裏跳出來,鬼鬼祟祟的,還以為他是那個青樓姑娘的相好呢。”
墨白笑得一臉賊忒兮兮,“本來我想跳出去抓個雙兒,可是轉念一想,還是給你的太子殿下留個麵子罷,這事兒要是鬧出去,丟的可是你夫君的臉,所以我就沒出聲,放他走啦。”
“小白,你真是!”若水氣得瞪他一眼。
這樣大好的機會,能抓住凶手的機會,居然就這樣被墨白放跑了。
“我咋啦?”墨白一臉的無辜,恍然道:“啊,我明白啦,原來那個男人不是青樓姑娘的相好,而是來要她命的人啊!嘖嘖,早知道這樣,我就跳出去抓住他就好了,哎呀,真是可惜。”
他連連搖頭,一臉惋惜的模樣。
他的表情有點誇張,若水忍不住懷疑他是故意放那個男人跑路的了。
“那他長得什麼模樣?你可認識?”若水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咦?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墨白故意睜大眼,“你是我什麼人?幹嘛要這樣盤問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見若水氣得挑起了眉,他又忽地笑道:“生氣啦?好啦,我告訴你,他用黑巾蒙著臉,我沒看清楚他的樣子,隻看到他的個子蠻高的,當然,比我還要矮上這麼三四分,露出一雙眼睛,眼睛也很亮,當然,比我的還要暗淡一點,嗯,還有他的頭發是黑色的……”
若水沒好氣地打斷他:“別說了,你什麼都沒看到,還好意思在這兒吹大氣!”
墨白怪叫了一聲:“誰說我沒看到,我明明看到了,他的身高,眼睛,還有頭發。”
“好啊,那你去把他找出來!帝都這麼大,你去找一個身高比你矮三四分的,眼神比你暗一點的,黑色頭發的殺人凶手出來啊!我包管你能找出上千個你說的特征的人來!你要是能從這些人裏麵找出來誰是殺手,我才真的服你!”
若水嘴角一撇,嘲諷地白了他一眼,繞過他就走。
“喂,你別走!我的話還沒說完哪!”
墨白身子一晃,張開了雙臂攔在若水麵前。
“你還要說什麼?”
若水的語氣很不耐煩,這個墨白就是故意來氣她的,一直在跟她胡攪蠻纏。
她一宿未眠,加上剛才救治千秀的時候又損耗了不少心神,她現在有些心煩意亂,渾身不舒服,她現在隻想倒在床上,把所有煩心的事都拋在腦後,好好地睡上一覺。
“我要說的事,很重要,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聽。”
墨白的臉色出奇的嚴肅,神情出奇的認真。
若水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不由正色起來,怔怔地看著他。
“你說吧,我聽著。”
“好。”
墨白深吸了口氣,鄭重地道:“你不能要這個孩子,必須馬上拿掉。”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若水氣結,幾乎想一揮掌,重重打在他的臉上。
他是瘋了嗎?還是故意氣她來的?
三番四次的說這種話!
要是讓小七聽到,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若水覺得自己也變傻了,居然被他那認真的表情給騙了。
她應該知道狗嘴裏永遠吐不出象牙來!
“無聊!”
若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墨白的手疾如閃電般地一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牢牢地。
他的力氣很大,幾乎弄痛了她。
若水回過頭來,冷聲喝道:“放開!”
這墨白越來越大膽了,竟敢對她動手動腳起來,她要是再縱容他這樣下去,要是被小七看到,不知道又要誤會什麼。
墨白卻恍如不聞,他牢牢地控製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他的雙眼緊緊逼視著她,臉上沒有半點嘻笑之色,幽深的眼眸像兩泓深不見底的井,一直看到她的心裏去。
“你以為我是在戲弄你嗎?我墨白是什麼人,會和你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告訴你,我不讓你留下這個孩子,是不想讓你後悔!”
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眼中有隱隱約約的怒色。
“你以為我是嫉妒他才說這種話的?你當我墨白是什麼人!”
他眼中燃燒著的怒意一下子撲滅了若水心頭竄起來的火。
她奇怪,她還沒生氣,他倒生起氣來,這是個什麼道理?
不過墨白這樣的表情,倒說明他的確是認真的。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一再說出這樣無理的話?他是我的孩子,你為什麼不讓我要他?”
若水壓了壓心頭的火,努力控製著自己沒有出手。
換了任何一個做母親的,如果有人勸她拿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恐怕早就一個耳光甩過去了。
要不是看在墨白屢次三番救過她的份上,若水也絕對不會跟他客氣。
墨白幽幽地看著她,神情矛盾,欲言又止。
“說不出來是嗎?”若水冷笑一聲,目光落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又道:“放手,我要走了。”
“我偏偏不放!”
墨白的執拗脾氣也上來了。
他明明是一心一意為了她好,為她著想,為她打算,她不但不領情,還把自己當成了敵人一樣。
他要是想害她,就算她有一百條命,此時也早就全都不在了。
“墨白,你是堂堂天下第一高手,這樣糾纏於我,你要臉不要?”
若水幾次掙紮都掙脫不開,不由真的惱了,冷下臉來,語氣冰冷。
“我不要臉?你竟然這樣說我?”
墨白的臉漲得通紅,怒氣飛上了眉梢,他心中的顧忌全都飛了,陡地伸出一手,捏住若水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瞧著自己。
“好,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為什麼不能要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