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睡覺,要去哪裏?”
小七身形一晃,已經攔在她在麵前,長眉微擰。
這個丫頭從來就不肯讓他省省心。
若水站住,微微抬頭看他,“小七,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呢?”
“我逃避?”小七挑了挑眉。
“不錯。”若水心平氣和地道:“你既然肯把當年的隱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卻不肯坐下來跟我開誠布公地好好探討,你不是逃避,又是什麼?你以為你不說,它就永遠埋在你的心裏,再也沒有人會知道嗎?”
小七眼中閃過一抹痛楚的神色,他閉了閉眼睛,下了決心。
“你說的對,水兒,我是在逃避,我是在害怕。這十年來,我從來沒有一次敢去想一想當年的事,我真的怕。”
能夠承認自己的弱點需要極大的勇氣,若水知道,尤其像小七這樣高傲的人,如果自己不這樣逼他,他永遠也不肯麵對現實。
事實上,不止小七害怕,自己又何嚐不怕。
她在逼迫小七,又何嚐不是在逼迫自己?
她原本以為昨夜在花王爺的密道之中,聽到的是一個驚天秘密,沒想到從小七敘述的往事中,真相逐漸剝落,現實竟是如此的醜惡。
她向小七伸出手去,小七馬上握住了她。
二人雙手交握,眼神互視,過了良久,若水才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了出來。
“既然你還是不想說,那就由我來說罷。”
她拉著小七的手,推開了房門,走到屋外,仰頭看著外麵的藍天,碧空如洗,一望無際,她覺得自己的心胸也跟著開闊了些。
小七也和她一樣,看著頭頂的藍天。
隻有在這樣晴朗的天空下,說起那些陰暗肮髒的事情,才能保持心胸的明淨。
“小七,這麼多年來,你從來不曾去想過,當年發生的事情,究竟是誰做的,對不對?”
若水終於緩緩開口。
小七沉默不語。
“你這麼聰明,我能想到的事情,你肯定早就料到了,所以,今天我問你老八的身世,你卻告訴我這麼多,想來你也是不想再繼續保持沉默,繼續縱容下去了,是吧?”
若水微微側頭,看向小七。
他的一雙眸子明淨如藍天,而另一個人的眼眸,又何嚐不是?
若水想起那個嘻笑怒罵真性情的老八,低低喟歎一聲。
如果不是無意中探知了老八的身世之秘,她說什麼也不會懷疑到老八的身上。
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
老八啊老八,你如果真的想要,隻要你說,你的七哥會毫不猶豫地拱手相讓,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和你爭。
你所做的這一切,真是何苦!
小七敘述的舊事,讓若水看到了老八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那一麵他隱藏得很好,就連若水也沒有半點察覺。原來年幼之時的他,已經懂得了隱忍,懂得了藏拙,懂得了韜光養晦,隻為了最後的重重一擊。
至於他的身世,若水也已經猜中了七八成。
雖然她沒有半點證據,但是花王爺的所為所為,已經足夠證明他和老八之間的血緣之親。
否則他不會不遺餘力地幫助老八做這一切。
一個一個地除掉曾經欺辱過老八的人,除掉擋在老八麵前的絆腳石。
以前是那些皇子鳳女,現在,就輪到了小七。
他是唯一一塊最大的障礙。
除掉了小七,老八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皇帝的寶座,君臨東黎。
“老八,你好,你真的好啊!”
若水低聲喃喃。
“咦?今兒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嗎?怎地我一進來就聽到七嫂在誇獎於我,這莫不是在做夢不成?”
一個痞痞的笑聲自牆外傳了出來,隨著話音落地,一條白衣人影已經倏地出現在小七和若水的眼前。
他的一頭黑發高高束起,以玉冠綰之,一襲雪白的貢品絲緞柔滑亮麗,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暈,袍角被風揚起,顯得他的風姿格外飄逸優美。
他的眼角微微揚起,一雙寶光燦然的眸子看向若水,口角含笑,如沐春風。
“七嫂,小弟究竟做了什麼事情,竟然讓七嫂如此誇讚於我啊?”
他彎起來的眉眼就像一隻狐,一隻漂亮的白狐。
老八的突然出現,讓小七和若水都是微微一驚。
小七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看到老八,隻是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驚訝,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樣。
若水卻沒有掩飾臉上的驚訝,她意外的表情純出自然,對著老八瞪了一眼,微嗔道:“好端端地大門你不走,偏偏要翻牆而入,老八,你知道什麼人最喜歡做這種鬼鬼祟祟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說話,究竟有多少落入了老八的耳中。
可是看到老八的臉上並沒有異樣,對自己和小七還是一樣的神態親昵,想來他也是剛剛來到,隻聽到了自己的最後一句。
否則以小七的耳力,如果老八早就躲在暗處偷聽,小七不會察覺不到。
老八的嘴角一撇,道:“七嫂,你又變著法子來損小弟了。”
若水斜眼睨著他,“明人之前不說暗話,老八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今天來找我們,是為了何事?”
她終於可以好好地打量一下老八。
陽光照耀下,他的眉眼格外烏黑,眉若刀裁,唇紅齒白,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向右翹,和花王爺如出一轍。
若水的心再次咯噔一下,緩緩向下沉去。
雖然已經有了七八分肯定,但若水多麼希望自己的猜測全都是錯的。
老八和花王爺並無幹係,這所有的一切都和老八無關。
可是看著老八和花王爺極為相似的容貌,若水卻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相信小七也和自己是一樣的想法。
老八見小七和若水全都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不知怎地,他白皙的臉突然一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七嫂,我來……是想見見她。”他有些忸怩地道,話是對著若水說的,卻偷眼瞧向小七。
小七皺了皺眉,不解地看著老八。
這家夥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樣子真奇怪,他想見的人是誰?用得著出這副模樣嗎?
若水卻一聽就明白了。
她微微一怔。
老八想見千秀?
這倒奇了。
“老八,以你的功夫,在這府裏來去自如,自是想見誰,就見誰,還用得著特意來向我們說一聲嗎?”
若水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看得老八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小七看到老八的表情,也明白了幾分,眉頭卻皺得更加緊了。
難道老八真的看上那個叫什麼千秀的姑娘了?
這可萬萬不許!
那姑娘連給老八擦鞋子也不配。
更何況她現在已經成了帝都人人嘴裏的笑柄,老八要是和她扯上什麼瓜葛,那姑娘準會纏上老八,說不定會害得老八名聲掃地。
老八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他登時忘了之前還對老八產生的疑忌之心,十多年的手足之情在他心中占了上風,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為老八全心全意打算起來。
他不能讓這樣的汙點的姑娘出現在老八的身邊。
“不可以!”小七臉色一沉,瞪著老八道。
“為什麼不可以?”老八往後縮了縮脖子,然後小聲道:“我聽說了,她昨天出了事,七哥你定然不會再要她了,她這樣無依無靠,沒人憐惜,一定很是可憐,所以我想見見她,安慰一下她,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小七的眉頭越皺越緊,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老八了。
那樣的女人,就算她有幾分姿色,按照老八的性子,也最多就是一天的熱情,過後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可他究竟為了什麼,竟然會對千秀這樣念念不忘,牽扯不下?
“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他霸道地道,一揮手,“老八,我不幹涉你的私事,但是她現在是皇叔送給我的人,我說不許見,你就不能見。”
老八登時瞠目結舌,他恨恨地看著小七,又看了若水一眼,嘀咕道:“你自己不要的,寧可丟掉也不能給人麼?哼,這樣小氣的七哥,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你是頭一次見到,嗯?”小七斜眼看他。
聲音裏有濃濃的威脅語氣。
老八偷著吐了吐舌頭,轉頭對著若水道:“七嫂,你瞧七哥他欺負小弟,你也不幫我說句話。”
這樣的老八,才是若水熟悉的。
她幾乎不能把眼前的老八和小七故事裏那個童年的老八聯係在一起。
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就算真的是,過了將近十年的時間,難道就改變不了一個人的心性嗎?
現在的這個老八,才是真實的吧?
若水一直在留神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連他眼神中的微妙變化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去。
可是老八的一言一行純出自然,找不到半點作偽的地方。
“老八,你想見千秀,不難。我可以帶你去瞧她,隻是她想不想見你,卻由她說了算,你覺得如何?”
若水心念一動,笑著對老八說道。
“水兒!”小七沉聲看她一眼,意含警告。
“七嫂!你果然比七哥還親啊,走,咱們這就去。”
老八立馬眉花眼笑,當先引路。
若水挑了挑眉,看來老八對千秀的確十分上心,暗中連她住在自己府裏何處都探聽得明白。
他要是想去見她,又何須來告訴自己和小七?
他之所以出現在這兒,顯然是出於對七哥七嫂的敬意。
從這一點上看來,老八也的確沒有可疑。
至於他要見千秀的理由,小七不懂,可她懂。
那是一個不能訴諸於口的秘密。
自己要不要成全老八和那個千秀呢?
這還真是個難題。
“小七,咱們一起去瞧瞧吧。”若水拉了拉小七。
小七卻巋然不動,他對那個千秀沒有半點好感,自是不想見她。
“如果老八真的對她有意,你就看著辦吧,我先進宮了,父皇抱恙,我還有許多政事需要處理。”
他低聲對若水囑咐了幾聲,然後看著老八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好。”
若水知道他有事,也不相勸,她琢磨著小七的話中之意,見老八遠遠地站在前方等著自己,一笑跟上。
她為千秀安排的臥雲軒離她的怡然居並不太遠,小桃從千秀那離開之後,若水也沒有為難她,而是派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去服侍她,但是四個人都被千秀趕了出來,其中一名丫環還被千秀從屋裏丟出來的物事,砸傷了腦袋。
四人不敢去找若水,又不敢回去,隻好找到何管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都說寧可去廚房燒火,也不願去服侍千秀。
何管家無奈,便派了另外四人去服侍千秀,哪知也被千秀趕了出來。
若水得訊之後,就吩咐何管家不再派人前去。
這時見臥雲軒就在前方,老八卻停在了月洞門前,踟躕不進。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玉冠,又順了順衣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仿佛他要去見的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一般。
“需要我為你通報一聲嗎?”若水笑吟吟地瞧著他。
難得看到老八露出這種在乎的表情,看來他對千秀還真是有意。
小七剛才已經留下話來,如果他真的喜歡,那就不妨成全他二人好了。
雖然若水不喜歡千秀的人品,覺得她遠不如唐珊瑚爽快磊落,但隻要老八喜歡……就好。
“有勞七嫂。”老八正正經經地道,還對著若水行了一揖。
“好。”
若水微微一笑,邁步進了月洞門,來到小院之中。
按理說,她和老八在門外的這番對答,千秀在房裏一定聽得到,可房中卻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千秀姑娘。”
若水揚聲叫道。
房裏還是沒有聲音。
若水覺得有些奇怪。
以千秀的性格,她要是聽到自己來了,要不就是衝出門來,對自己破口大罵,要不就是在自己的麵前繼續裝模作樣,維持她的清高風範。
她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這樣無動於衷。
一種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若水搶上兩步,伸手去推房門,哪知那門卻從裏麵閂上了,她用了兩次力都沒有推開。
“老八,快來,打開這門!”若水提高了聲音。
老八像一陣清風般飄然而至,他看到若水的神情,已經知道出事,伸掌在門上一推,內力到處,門閂登時斷了。
他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推開門搶了出去,叫道:“千秀姑娘!”
他一眼就看到了千秀。
她就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雙手平放於胸前,似乎正在安睡。
她穿著一件淡金色華麗異常的宮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闔著雙眼,對二人進來沒有半點反應。
老八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反應強烈。
他馬上背過身去,口中連聲道歉:“對不住,千秀姑娘,是我魯莽了,請見諒。”
他正準備出門,若水卻搶步上前,直接來到床前,看著床上的千秀,伸手就去搭她的脈搏。
“老八,她中毒了。”若水簡短地說。
她飛快地從食指上取下金針,對著千秀麵部的人中穴紮了下去。
老八猛然頓住了腳步,一下子竄到床前,不敢置信地看著床上的千秀。
她神態安詳,有如睡著了一般,臉上沒有露出中毒之後的黑氣,七竅也沒有流出毒血,如果不是若水說她中毒,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她隻不過是睡著了而己。
“她……她還有救嗎?”他顫聲道。
千秀的胸口幾乎沒有了起伏。
若水不答他的話,神情嚴肅地對老八道:“有刀子嗎?”
“刀子?”
老八從腰間摸出防身匕首,遞給了若水。
“幫我擼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腳腕,我要幫她放出體內的毒血。”
若水吩咐道。
老八愣了一下,然後快手快腳地按照若水的吩咐行事。
若水卻點燃了火折子,給匕首做了下簡單的消毒,然後摸著千秀的右腕,一刀劃了下去。
老八嚇得一閉眼。
若水這一刀又狠又準,劃得極深。
老八以為準會毒血四濺而出,哪知道他睜開眼看時,千秀的手腕上隻是多了一道深深的傷口,肌肉翻出,卻沒有血流出來,不禁心頭一跳,叫道:“七嫂!”
若水看著傷口的情狀,眉頭皺得更緊了。
千秀的情況比她想象得更加嚴重。
她全身的血都凝固了,竟是半點也流不出來。
血流不出來,毒性就會繼續滯留在體內,再用不了一柱香的時分,她就真的會香消玉殞。
“老八,現在她能不能活,就要看你了。”
若水腦中迅速閃過一個方法,她再不打話,手起刀落,在千秀的另一隻手腕和兩隻腳腕上都割了一個深深的刀口。
和先前的那個刀口一樣,都不見流血。
老八看到這樣詭異的樣子,整個人都驚得呆了。
聽了若水的話,他才回過一口氣來,道:“七嫂,你說怎麼救,小弟義不容辭。”
“她現在中毒己深,全身血液都被毒性侵蝕,凝成了漿糊一般,所以流不出來。我需要你幫她推宮過血,讓她的毒血盡快排出體外。”
“怎麼推宮過血?”老八臉露茫然。
他覺得若水說的名詞太奇怪了,他從來沒有聽過,更別提做了。
若水略覺詫異,老八竟然不知道什麼是推宮過血?
她記得在密道之時,她的手腳麻了,墨白就用這個方法幫她解了,沒想到老八卻聽都沒聽過。
難道這還是什麼高深之極的不傳之秘嗎?
事情緊急,她也來不及細想,隻是簡單地道:“你將手掌分別放在她的後心和小腹,然後通過神闕穴和氣海穴將內力緩緩輸入她的體內,分別沿著手太陰肺經、足陽明胃經……”
若水一邊說,老八一邊照做。
這法子並不難,他一聽就會,就是將自己的內力在對方的體內運轉一個小周天,幫助她全身經脈暢通。
經脈通了,血脈自然也流通。
過不多時,老八的頭上冒出絲絲白氣,而千秀的胸口也微見起伏,顯然推宮過血漸漸有了效果。
“不要停,繼續。”
若水見老八額上沁出汗珠,知道他內力消耗不少,但千秀的傷口仍未見流出血來。
老八又何嚐不知?
他的真氣運送剛開始還頗為順利,後麵竟然越來越是不暢,千秀體內的經脈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有時候一道穴口,他要連運三遍真力才能通過,她全身的三百多個穴位,才打通了不到一半,可是他的內力已經消耗了一大半。
照這樣下去,等他內力耗盡,也沒辦法打通千秀的經脈。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老八的雙眼血紅一片,突然間舌綻春雷,暴喝一聲,內力徒盛。
他體內的真力有如江海般奔流,瞬間衝過了千秀體內的一個又一個阻礙,終於衝破了她的奇經八脈,將她全部經脈盡數打通。
“好了,流血了!”若水見千秀的四個傷處正緩緩地滲出血來,而且血流的速度越來越慢,顯然是生機己複,她體內的血液運行已經恢複了正常。
老八緩緩收回手掌,臉色灰敗,額上滿滿地全是冷汗。
他伸手去拭汗,隻覺右臂又酸又軟,幾乎抬不起來,心知自己情急之下,用了逆天之法,自身大受損傷。
但隻要能救得了千秀,自己損耗一些修為,又算得了什麼?
若水見千秀傷口中流出來的血,漸漸由黑轉紅,拔出插在千秀人中上的金針,分別在她的四處傷口周圍施針,血流很快變緩。
她取出傷藥,替她敷在創口,然後用布條牢牢縛住,再一搭她的脈搏,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會活過來。”
若水一抬眼,看到老八期待的眼神,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至於活過來之後,她會變成什麼模樣,若水想了想,決定還是暫時不告訴老八。
千秀中的這種毒極為罕見,若水也隻是在書上看到過,她所能做到的隻是把毒血放出,至於想找到對症的良藥來驅毒,她也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