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對著殿中諸人,人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她看去,隻見她淡綠色的背影,嫋娜纖細,雲鬢如霧,亭亭立在池邊,宛如湖邊一朵出汙泥而不染的芙渠白蓮,單看這背影,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娉婷好女。隻是……可惜生了那樣一副醜陋的容貌!
若水對著聖德帝又拜了一拜,這才站起身,輕移蓮步,走到池邊石階,俯身下去,抽出手帕,沾了湖水,仔仔細細地洗起臉來。
方才姚皇後一直咄咄逼人,自己不便多言,倒是讓這柳姑娘受了不少委屈,她能答允嫁給老三為側妃,雖然是有些委屈了她,但好歹成了自家人,也算是肥水流進了自家的田裏,別說她言語有禮,就算是真有什麼冒犯皇尊的地方,他也會一概赦了。
聖德帝也忍不住微笑,這小姑娘的花樣還真是多,他寬容地頷首道:“去吧,朕準了。”
眾人都不可思議地瞅著她,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想著要去淨麵?難道她洗下臉,就會變了另一個人不成?
隻見若水輕輕站起身,抬起纖纖素手撫了下鬢邊的散發,道:“陛下恩寵,臣女受之有愧,隻是臣女在這兒風吹日曬,灰塵滿麵,臣女想去洗下臉,再來回稟陛下,請陛下恩準。”
她心下篤定得很,諒這小小女子,再怎麼玩花樣,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這麼一想,她唇邊又漫出輕鬆愜意的微笑來。
姚皇後心中暗恨,卻不便多說,隻拿一雙冷冰冰的目光看往若水,倒要瞧她想玩出什麼花樣來。
“小姑娘家家的,能犯什麼過錯?又哪裏算得上欺君了?皇後不必太過認真。柳姑娘,你但說無妨。”聖德帝一擺手,全然不理姚皇後的阻攔。
姚皇後的阻止之言已經話到口邊,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她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對聖德帝道,“陛下,您可以聽聽柳姑娘究竟犯了是何過錯,再恕她無罪為好。”
“朕恕你無罪。”聖德帝想都不想地道。
“請陛下先寬恕臣女,臣女才敢明言。”若水眸光閃動,直視著聖德帝。
聖德帝也是眉頭微皺,問道:“柳姑娘,你此話是何意啊?你一個小姑娘,能犯什麼欺君之罪?”
若水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嘩,不知道若水這話意在何指。
“原來如此。”若水淡然一笑,隨後斂了笑意,再次對聖德帝盈盈拜倒,抬起頭來,一臉鄭重地道:“陛下,臣女有罪,請求陛下寬恕臣女的欺君之罪。”
她話中的嘲弄之意,自是人人聽了出來。
“這個自然。”姚皇後想也不想地答道,她微笑著看向若水,“隻是可惜柳姑娘的一副花容月貌,生了一場大病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如若不然,你今天豈不是已經成了三殿下堂堂正正的恭王正妃了嗎?”
若水唇邊浮起淺淺笑意,看在姚皇後的眼中卻像是生生的譏誚,隻聽得若水款款說道:“皇後娘娘方才說道,臣女貌醜,嫁人為正妻會惹人恥笑,臣女隻是想問娘娘一句,如果臣女今日的容顏一如往昔那般,是否就會有資格成為別人家的正室之妻呢?”
姚皇後被若水方才那略帶嘲弄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隱隱覺得不妙,卻不知是哪裏出了錯誤,她壓下心中不安,淡淡道:“柳姑娘有話,直說無妨。”
若水在眾人直視的睽睽目光中,緩緩從席位上走了出來,步步如蓮,一直走到大殿中央,對著聖德帝盈盈下拜,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道:“啟稟陛下,皇後娘娘體恤臣女貌醜,特意為臣女指婚,臣女感激不盡,隻是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請問皇後娘娘。”
若水眸光閃動,帶著笑意的眸子看向姚皇後,這姚皇後真是百密一疏,她一口咬定了自己容貌醜陋,不配嫁人為妻,隻能做妾,好罷,那她就讓姚皇後好好瞧瞧,她柳若水的容貌,是否當真是如她口中所說的那般……醜陋!
聖德帝則吃驚不己,忍不住問道:“柳姑娘,你這話當真?你真的願意做翔兒的側妃?”
姚惜惜惱得差點把手中的帕子扯了個稀巴爛。
君天翔則是一臉的笑容,得意之極,心想,看來這柳若水心中還是對本王念念不忘的,乖乖小水兒,等你過府之後,本王一定會好好地……疼你的!
孟明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相中的姑娘會是這樣的人品,整個人被若水這話震得呆若木雞。
她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登時響起了一陣不可思議的“嗡嗡”之聲,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望著她,心道,難道這柳若水真是個趨炎附勢之人?寧可當那恭王側妃,也不願嫁與白衣孟公子為正妻?自己還當真是看走了眼了,心中對若水十分鄙夷不齒。
若水的心頭一熱,對他輕輕頷首,胸中勇氣登生,她輕輕地別開目光,抬起頭,直視著姚後挑釁的眼視,唇角一勾,微笑道:“回皇後娘娘,臣女對皇後娘娘指配的這門婚事,真是再滿意也沒有了。”
好奇怪!自己和他明明不熟,為什麼他眼睛裏說的話,自己竟然全都看懂了?
突然之間,她微微一怔,皺著眉尖向那道目光看去,隻見楚王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一雙寶光燦然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一般,充滿了鼓勵和支持,像是在對自己說,隻管去做,隻管去說,縱是天塌下來,我也會為你頂著。
若水的眼睛微微眯起,清澄如水的目光對著殿中一掃,己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自然,有人是在等著看她的笑話,也有人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和擔憂。
不知不覺,若水又變成了眾人目光焦點的所在。人人都屏著氣在等著她的回答。
若水心想,這話真難為姚皇後想得出來,說得出口!她這分明是當眾狠狠打了人一個耳光,卻還要讓那被打耳光之人開口誇讚她,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哈,這還真是天大的諷刺!
聽了姚皇後的這番話,若水真是心服口服,這姚後果然不是一般人,輕描淡寫的一席話,就將方才姚惜惜的醜行輕輕遮掩了過去,而且話鋒一轉,又把自己貶到了泥巴裏,倒像是把自己許給那君天翔,是多麼大的恩賜一般。
她說完,溫和慈愛的目光看向若水,微笑道:“柳姑娘,你對本宮給你所指的這門親事,可還滿意啊?”
姚皇後見威懾生效,眾人臉上都露出凜然恭順的神色,心中很是滿意,她清了清喉嚨,聲調平和,不疾不徐地說道:“姚姑娘方才所言,正是本宮的用意所在。想那柳姑娘容貌醜陋,若是嫁與他人為正妻,難免會惹人恥笑,難得恭王爺念及舊情,對柳姑娘毫無嫌棄之意,願以側妃之位迎娶,此正是柳姑娘之幸事也。”
姚皇後隻覺得自己的腦門兒突突地跳得疼,親侄女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出乖露醜,把自己的麵子裏子全丟盡了!她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的臉色變得平和安祥下來,抬起眼皮,緩緩地向下掃視著眾人,正在苦苦忍笑的眾人被她看似祥和實則冰冷的目光一觸,心中都是一寒,笑意頓斂,大殿之上,一時無人敢再出聲,靜悄無比。
姚皇後臉色鐵青,嘴唇都哆嗦起來,她冒著怒火的目光死死地瞪著姚惜惜,終於嚇得姚惜惜瑟縮了一下脖子,低頭不敢看她,灰溜溜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君天翔滿臉羞慚,深深低下頭去,心中懊悔不己,自己怎麼就一時豬油蒙住了心竅,同意了姚皇後的條件,答允娶這隻笨豬當正妃,真是生生的丟死人了!
眾人一聽,這打噴嚏的聲音就更響了,在偌大的碧波殿裏響得此起彼伏的。
姚惜惜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眾人,嘀咕道:“這殿裏也沒風啊,怎麼一個個都打起噴嚏來了。”
殿中那些心思通達,聽得明白的人,個個臉上肌肉抽動,想笑又不敢笑,強自忍住臉上的笑意,卻沒忍住從鼻孔裏發出來的聲音。實在忍俊不禁的,就假裝掉了筷子勺子手帕子,一個個俯身去撿,把臉蛋躲在桌子底下偷笑。
“噗嗤……”殿中不知是誰人沒忍住,打鼻孔裏笑出了聲,緊接著,就是一片“吃吃吃……”的被強壓抑住的悶笑聲。
她疾言厲色的凶惡模樣嚇了姚惜惜一跳,她扁了扁嘴,又怕又委屈,叫道:“姑姑,你不疼惜惜,你不疼惜惜了!你把這醜八怪許給恭王爺,分明是想讓我天天瞧著這醜八怪的臉,這以後的日子惜惜沒法兒過了!”
她雙眉一豎,厲聲道:“閉嘴!給本宮坐下,你再多說一個字,本宮立馬派人將你趕了出去!”
誰知道在這關鍵時刻,親侄女會突然蹦出來拆自己的台!
姚皇後心裏氣惱之極,簡直恨不能拿根針將這個笨蛋侄女的嘴巴縫起來,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了這套冠冕堂皇的話語,堵住了悠悠眾口,眼見得計謀將成,那個眼中釘肉中刺的柳若水馬上就要被自己許給君天翔,自此後落在自己手中,任由自己搓弄。
姚惜惜被親姑姑當眾喝斥,這還是頭一遭,她又羞又惱,隻覺得下不來台,仗著姑姑一向寵愛自己,於是大著膽子又道:“皇後娘娘,這柳若水貌醜無比,若是讓她嫁給恭王爺為側妃,豈不是要讓恭王爺為天下的百姓所恥笑?笑話王爺姿容絕世,竟然娶一醜女為妃?此事萬萬不妥,請皇後娘娘三思。”
姚皇後暗暗咬牙,對她這個木頭腦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冷聲喝道:“本宮決定的事,豈有你插嘴的餘地,沒規沒矩,坐下!”
姚惜惜越想越氣,屁股上就像紮了個刺兒一樣,忽地一下站起身來,大聲道:“啟稟皇後娘娘,讓醜……柳姑娘嫁給恭王爺為側妃,此事不妥,臣女有話要說。”
她不屑又鄙夷地看著若水,見她那一臉紅紅的斑點,胸中一陣作嘔,眉毛眼睛全皺在了一起。醜八怪這副醜樣子,她連多瞧一眼都要吐了,若是讓這醜八怪嫁給恭王府裏來,自己天天看她的這個醜樣,那日子還有法兒過嗎?
而姚惜惜自然是後者,她一聽得姚皇後居然當眾把那醜八怪指給恭王爺,險些吐出一口老血,氣惱之極地看著自己的親姑姑,想不明白為什麼姑姑竟然會胳膊肘向外拐,一心一意地為了醜八怪著想起來,想讓那醜八怪和自己共侍一夫?呸,她也配!
夏千秋自然是前者,她見孟明俊被姚皇後的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心中快意無比,一雙眼睛冒著殘忍冷酷的光芒,射向若水,她似乎已經看見了這柳若水悲慘之極的一生,落在姚皇後和姚惜惜的手裏,她想要好好的死,恐怕都不能夠!
而也有一些心智蠢鈍的,倒覺得姚皇後當真是一心為了那柳若水打算,想將她捧得高高的,受人尊崇。
殿中諸人聽了姚皇後的話,大多數心思聰敏的人都暗自裏搖頭,情不自禁為若水惋惜,這樣一位有德有才的大家閨秀,居然落得與人為妾的可悲下場,終此一生,怕是要被姚皇後姑侄倆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了。
孟明俊給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饒是他心思靈動,機智過人,但究竟是一謙謙君子,鬥起嘴來,哪裏是姚皇後這個身居後位,心機無雙之人的對手,立馬敗下陣來。
“真心?孟公子,你這顆真心就算價值萬金,你能讓柳姑娘地位尊崇,高高在上,受眾人敬仰嗎?”姚皇後蔑視地瞥他一眼,“三殿下乃是皇子之尊,又位封恭王,柳姑娘嫁給他,就是名正言順的恭王側妃,風光無限,地位尊貴無比,這一切,你又能給柳姑娘嗎?”
孟明俊被姚皇後說得俊臉通紅,他憋著氣,沉聲道:“皇後娘娘,草民能給柳姑娘的,還有一顆千金難換的真心!”
隻見姚皇後挑起兩道彎彎柳葉眉,看向孟明俊,淡淡地道:“孟公子,本宮問你,你除了能給柳姑娘一個正妻的名份,還能夠給她什麼啊?你自己也知道,柳姑娘乃是相府的嫡出大小姐,身份尊貴,而你隻是一介白衣,無官無職,柳姑娘要是配給你,才當真是委屈了她呢。孟公子,本宮勸你,做人要安分守己,不要癡心妄想,惦記那根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大殿之上人人的目光都向姚皇後看了過去。
俞成弘聽了孟明俊這話,不由暗暗叫好,心道此人果然不愧是帝都第一才子,才思敏捷,這番有情有理又暗藏鋒芒的話,自己便想不到說不出。他心中佩服,當下默默退在一旁,心想,但願姚皇後能被孟公子這番話打動,將柳家姑娘許給孟公子為正妻,隻要柳姑娘能夠獲得美滿歸宿,不給恭王為妾,他甘願退讓,成全他二人。
他這番話說得含而不露,鋒芒不顯,卻既點明了若水的身份,不易與人為妾,又表達了自己想娶若水的誠意和決心。他隻望姚皇後能顧全一下柳相和孟相二人的麵子,收回成命。
孟明俊咬了咬牙,終於躬身上前行禮,畢恭畢敬地說道:“啟稟皇後娘娘,草民對柳姑娘一心傾慕,願意以正妻之禮迎之,請求皇後娘娘開恩,能夠成全草民對柳姑娘的一番心意,柳姑娘是柳相的嫡長女,才德俱佳,柳相和家父同為陛下的肱骨之臣,素來交好,草民若是能娶得柳姑娘為妻,實乃草民三生有幸。”
孟明俊和俞成弘都是臉色鐵青,氣憤難當,他二人萬萬想不到姚皇後竟然做出這個決定,偏又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叫人反駁不得。
君天翔忙站起身來,道:“兒臣願意迎娶柳姑娘為側妃,求父皇和皇後娘娘成全。”他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皇後娘娘怎會突然大發慈悲,竟然將柳若水送進自己的恭王府?這簡直是他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姚皇後不慌不忙地說道:“陛下,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臣妾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柳姑娘著想。俗話說,好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夫,三殿下和柳姑娘是訂過了親的,後來雖然因為一點小誤會解除了婚事,但是全帝都的百姓都知道柳姑娘已經是三殿下的人了,若是將柳姑娘另配他人,隻怕是與柳姑娘的名節有損啊。所以臣妾此舉,正是為了成全柳姑娘的清白名聲。至於三殿下嘛……”她淡淡地瞥了君天翔一眼。
旁人不敢多言,聖德帝卻是不懼,他眉頭一皺,不悅道:“皇後此言不妥吧,這柳姑娘是柳相的嫡出小姐,如何可以給老三當側室,豈不是辱沒了她?”
隻是這話各人心中有數,卻誰也不敢宣之於口。若是多嘴多舌惹惱了皇後娘娘,這柳若水就是最好的例子。
都說寧為窮人妻,莫作富家妾。這位皇後娘娘,對這柳若水,看起來是恨之入骨了。
眾人都想,這皇後娘娘眼裏容不得沙子,這柳若水得罪了皇後,果然沒有好下場。這不,好好的兩位名門公子求她為正妻,皇後娘娘偏不答允,非要把她許給別人當側妃。這側妃說得好聽,其實不過就是普通人家的妾室罷了。
她這話一出,在場的除了若水早有所料,其他人都是驚訝地“咦”了一聲。
“陛下果然是臣妾的知心人,臣妾才說了上句,陛下就猜到了下句,不錯,臣妾要許給柳姑娘的,正是三殿下。”姚皇後含笑點頭。
聖德帝奇道:“皇後是說,還有比他二人更出色的少年郎?莫不是,你指的是老三?不對,你不是說要把姚姑娘許給老三為正妃嗎?這姚姑娘為正妃,難不成你是要柳姑娘給老三當側妃?”他的目光向君天翔看了過去,隻看得君天翔怦怦心跳,掌心出汗,他也一頭霧水,猜不透姚皇後的葫蘆裏賣得是什麼藥。
聖德帝的話中之意,姚皇後也聽得清楚,她雍容爾雅地一笑,道:“難道我東黎國的好兒郎,除了孟俞二位公子之外,再無旁人了嗎?陛下豈不是將咱們東黎國瞧得忒也小了點,臣妾要許給柳姑娘的人選,比他二人都要強得多,最適合柳姑娘不過了。”
孟明俊和俞成弘對視一眼,都是又驚又喜,聖德帝的意思,他們也聽出來了,當即都屏住呼吸,凝目注視姚皇後,靜待姚後開言。
姚皇後的話中之意,他自然也聽得清楚,這番話是在點明皇後,做人不可過分,若當真要指婚,就在這二人之中挑選。
聖德帝輕輕咳嗽了一聲,看著姚皇後,淡淡地道:“皇後,不知你給柳姑娘選的是哪家的好兒郎啊?是孟右相的大公子?還是俞侍郎家的三公子啊?”
她話中隱藏的狠意,若水如何聽不出來,起身微微躬身行禮,風輕雲淡般的一笑,恭謹答道:“若水在此多謝皇後娘娘費心。”說完,坐了下去,端起茶杯輕輕品茗,神態悠閑自若,連衣袖都不稍稍抖動。
姚皇後心裏登時就像吃了個蒼蠅一般,很不得勁。她暗地裏咬著牙,努力維持著平和慈愛的麵具,柔聲細語道:“這事兒是小九胡鬧,當真是委屈柳姑娘了,本宮定會為柳姑娘選定一門稱心如意的好親事,做為對柳姑娘的補償。”
說完,輕輕抿唇一笑,竟似是毫不在意一般。
若水站起身來,把那枚鴛鴦蝴蝶佩鄭重其事地放入那宮女攤開來的手掌中,不卑不亢地說道:“皇後娘娘說得極是,是自己的東西,早晚會落到自己碗裏來,不是自己的嘛,就算是哭著求著得來了,早晚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枚玉佩,若水原物奉還,請皇後娘娘一定收好了。”
姚皇後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她手腕上,又輕輕飄過,韋貴妃撫著腕上的暖玉鐲,嘴唇抿得緊緊的,不再說話。
姚皇後斜眼瞥她,淡淡道:“韋妃覺得不妥?本宮卻覺得妥當得很,是誰的東西,它就是誰的,縱使想方設法的得了去,遲早也是會物歸原主的。”
韋貴妃一直默不作聲,任皇後一人自說自話,這時忍不住出聲相幫若水,說道:“皇後娘娘,這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這賭輸了的東西,再要回來,也不太妥當吧?”
除了孟依雲,幾乎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若水身上,要瞧她怎麼應對。一個小小女子,竟然也有膽子得罪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又怎會放過她?如今可不是自食惡果了嗎?
孟依雲的臉漲得通紅,情不自禁地替若水感到尷尬,低垂著腦袋,隱隱覺得姚皇後的這種做法,有些過份,若是她這樣對待自己,自己可真不知道要如何自處才好。隻盼柳妹妹能想開些,不要太過在意。
姚惜惜和顧雙雙看得眉飛色舞,隻覺得姚皇後此舉,大大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夏千秋雖然不動聲色,目光中卻露出快意的光彩,顯然也是心胸暢快。
“是,皇後娘娘。”姚皇後身後的兩名宮女一聲應道,一人沿著九曲長廊往岸上走去,顯然是去取銀票,另一人則走到若水身前,伸出右手,說道:“請柳姑娘歸還玉佩。”神情甚是倨傲無禮。
姚皇後又道:“況且此玉佩也並不屬柳姑娘所有,隻是小九一時胡鬧,和孟公子賭著玩,將此物押了十萬兩銀子,這才交由柳姑娘暫為保管,碧荷,你去取十萬兩銀票來,替小九還了這賭債,柳姑娘,此玉佩是本宮賜給妙霞公主之物,還請柳姑娘將此佩還給公主。”
她言詞鑿鑿,倒令聖德帝反駁不得,隻能瞪著眼,看著姚皇後。
他話中己帶了斥責之意,姚皇後卻毫不在意,淡淡地道:“陛下,臣妾乃是一國之母,說出來的話,自是一言九鼎,就像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回,請陛下仔細回想,臣妾當真沒有親口說過,拿到這鴛鴦蝴蝶佩之人,可為自己擇婿這句話。臣妾隻不過是拿這玉佩,給了小九一個承諾,若是小九持此玉佩,自是可以挑選喜愛之人為駙馬,但臣妾的確沒說過,柳姑娘也會獲此殊榮。”
隻不過在場的並不都是傻子,聽不出皇後前後不搭的話語,許多人心裏都對皇後的話不以為然,但誰也不敢說出口來,隻有聖德帝,他眉心一皺,神情不悅地看向皇後,道:“皇後,你是要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嗎?”
他之所以一言不發,就是想瞧一瞧這個鬼丫頭,當真大禍臨頭之時,究是怕與不怕。至於姚皇後想把孟依雲許給自己,他打心底裏冷哼一聲,這姚後可問過自己願不願意了麼?他要娶誰,豈能由得旁人指配!
這丫頭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處變不驚,鎮定自若,就像是天塌在她麵前,她也有法子把塌下來的天,再給頂起來。
楚王的目光不知不覺地落在她的臉上,看到她這副神情,暗暗點頭。
就連若水,聽了皇後的話,也不禁微微吃了一驚,她怎麼也料不到皇後竟然會當著眾人的麵前,說出這等出爾反爾的話來,秀眉輕輕一蹙,又緩緩鬆了開來,仍是一臉的輕鬆自若,渾不在意。
楚王麵色如常,一雙墨黑深邃的眼眸沉沉的看不出喜怒之色,也不知在沉思什麼,居然一聲不吭。孟明俊和俞成弘則臉色發白,胸脯起伏,顯然極是氣憤,但因為說話之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孟依雲則把滿腹的喜悅之情拋在腦後,一臉擔憂地瞧著若水,心中為她著急起來。
一時之間,大殿之上,氣氛變得十分古怪起來。
少年們則都呆了,有的看著若水的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也有人暗自慶幸自己臨陣退縮,更有人提心吊膽,生怕皇後娘娘素手一指,將這個醜女配給了自己,那就大勢去矣。
姚惜惜和顧雙雙更是笑出了聲,一臉幸災樂禍瞧好戲的模樣。
每個人都看向若水,少女們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嘲弄的神色,鼻孔輕哼,心中都道,你神氣了半天,還當真以為自個兒可以隨意挑選夫婿呢,原來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罷了!
姚皇後此言一出,眾人都愣住了。
哪知姚皇後不慌不忙,神色自若地答道:“那枚鴛鴦蝴蝶佩呀,不錯,那是臣妾賞給妙霞的物事,是讓咱家的小九為自己挑選駙馬爺的信物,可是臣妾並沒有說過,這玉佩若是落在別人手裏,這別人也可以拿著它為自己挑選夫婿啊。”
“哦?皇後竟然要親自為柳姑娘指婚?皇後,你莫要忘了,柳姑娘可是有你親賜的鴛鴦蝴蝶玉佩,你可是親口說過,這玉佩交給誰,誰可就是柳姑娘的夫婿。”聖德帝挑眉看著姚皇後,倒要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姚皇後的目光停在若水的臉上,唇邊綻邊一個雍容的笑容,道:“陛下一提,臣妾惶恐,所謂惠人先惠己,臣妾太過於自私了,隻顧得自家的兩位孩兒的親事,倒是疏忽了旁人。陛下既然如此欣賞柳姑娘的才華,那臣妾就再為柳姑娘選一門好親事吧。”
聖德帝心中歎了口氣,對此事不置可否,轉頭對姚皇後淡淡道:“皇後,每年的百花之會,總會成就不少對美滿良緣,皇後今日為兩位皇兒訂下親事,在座的還有不少未曾婚配的才子佳人們,皇後可還要繼續做媒嗎?”
姚惜惜臉上樂開了一朵花,喜出望外。她今天在這殿上出了不少醜,原本以為婚事無望,誰成想還是皇後姑娘向著自己,竟然硬將自己指給了恭王爺,讓她夙願得償。
姚皇後滿意地眯了眯眼。
說完抬起眼,飛快地瞬了皇後一眼,又垂下頭去。
這一眼含著濃濃的警告之意,君天翔心中一凜,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躬身答道:“回稟父皇,兒臣的意中人是……是……”他咬了咬牙,深吸口氣,才吐了出來,“是姚寺丞家的大小姐。”
“這個麼?還是讓三殿下自個兒跟陛下說罷。”姚皇後微笑道,鳳眼微眯,暗中對君天翔使了個眼色。
“老三又看中了何人哪?”聖德帝淡淡道,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往姚惜惜處一瞥,姚皇後的心意,他豈會不知?隻是這姚家姑娘太不爭氣,今日在這大殿之上出乖露醜,實在不是老三的良配。
“陛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這七殿下是您的手心肉,三殿下也是您的手背肉,臣妾想請陛下成全的,正是三殿下的親事。”
聖德帝“唔”了一聲,問道:“皇後又要做媒?這次你又要當何人的月老啊?”
姚皇後目光閃動,決定趁熱打鐵,笑道:“陛下,俗話說好事成雙,這七殿下既然選定了楚王妃,臣妾還想請陛下成全另一對有情之人。”
“是麼?”聖德帝沉吟道,看老七那副神情,可不像是歡喜的模樣。他的目光在若水和孟依雲臉上轉了轉,一時難做決斷。
姚皇後眉梢一動,溫言笑道:“陛下,七殿下臉皮子薄,他不說話,就是默許了呢。這孟姑娘哪哪都好,七殿下怎麼可能不中意呢。”
聖德帝等了半天,不聽楚王回答,怔了怔,見他目光低垂,望著杯中胭脂玉釀,似在出神。
楚王正含情脈脈地瞧著心愛的姑娘,忽然被她丟過來的不屑眼神刺激了一下,他是驕傲無比的天之驕子,平日裏頤指氣使慣了的,竟然被這小姑娘一而二,再而三的忽視輕蔑,心中有氣,當下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
她冷冷地看過去,對他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又轉過頭,看著泫然欲泣的孟依雲,心頭忽地浮上一抹歉疚,張了張嘴,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孟姐姐這般傷心,竟像是她的錯,怪都怪這個該死的楚王!
若水看到楚王向自己望來,秀眉一挑,怒意暗生。心道這楚王莫不是個睜眼瞎子不成?放著容顏嬌好,品性純良的孟依雲不選,偏要對自己糾纏不休!
她視線悄悄上移,去搜尋他的目光,心中一沉,她的羽哥哥此時正目中含笑,凝望著她身側的少女,他的眼中,竟沒自己的半點影子。
哪知她等了半晌,楚王的嘴唇仍然動也不動,半個字也不曾說出口來。
孟依雲心中小鹿亂撞,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楚王好看微翹的薄唇,隻盼從他口中吐出“中意”二字。
聖德帝看著兩人的情形,也微笑點頭,說道:“不錯,皇後,你這次可真的為老七挑了個好媳婦。老七,這位孟姑娘,你可中意?”
姚皇後將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在耳中,微笑道:“原來你二人早就相識,這可當真是緣份了,陛下,您說臣妾的眼光如何,這位孟姑娘和七殿下豈不真真是天生的一對?”
若水轉著眼珠,關切地看著這一幕,原來,孟姐姐的心上人,真的是那個楚王啊,聽兩人的對話,仿佛以前還曾經有過什麼故事?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兩人,當了這麼長時間的主角,總算輪到她清清閑閑地看場戲了。
他的淡淡一笑,宛如晨霧中升起的薄陽,一下子驅散了孟依雲心中的迷霧,她咬著唇微笑著,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含著淚光的眸子像浸在水霧中,迷朦晶亮,湛湛有神,她心心念念的羽哥哥,終於記起她來了。
“你是……雲妹妹?”楚王腦中驀地閃過當年之事,看著眼前娉婷玉立的端莊少女,實在難以和以前那個淘氣頑皮的小姑娘聯想在一起,他輕輕噓了口氣,微笑道:“五年不見,雲妹妹竟然長成了大姑娘啦,我一時竟沒認出來。”
楚王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孟依雲眼中凝淚,一聲“羽哥哥”險險脫口而出,被她咬唇死死忍住。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她萬萬不能忘了兩人的身份,若是當眾喚此親昵稱呼,定然失了大家閨秀的體麵。
隻見楚王清冷的目光向自己看來,孟依雲雖然害羞,仍是鼓足了勇氣和他對視,自打他進了這殿中,她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身上,可是他……卻從來不曾在自己的身上臉上多瞧上一眼,她真想親口問問他,他是否還是當年那個為自己上樹摘石榴,親手剝了喂自己吃的病弱少年?
誰知道峰回路轉,自己居然有機會得皇後娘娘許婚,隻要他稍稍點頭,自己就會美夢成真,隻不知……那個他,究竟心意如何?他可知曉自己對他的一往情深?
她原以為他會像自己想念他一般的念著自己,哪知他的目光從自己臉上掠過,竟像是看個陌生人一般,毫不留戀,她的一顆心早己酸痛難當,再親耳聽得他居然向別的姑娘親口求婚,一顆心更是裂成了碎片。
孟依雲勉強按捺住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偷偷抬眼向楚王瞧去,盈盈眼波中滿是脈脈深情。她想了他五年,盼了他五年,如今終於得見,怎不叫她激動萬分?
聖德帝也捋須點頭,道:“不錯,是個行止有矩的好孩子,容貌也很端正,你且起來吧,老七,你意下如何?”轉頭向楚王瞧去。
姚皇後見她禮儀有度,行止端莊,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心中得意,不由得對聖德帝道:“陛下,您覺得此女如何?”
孟依雲心中怦怦亂跳,臉蛋羞紅一片,她萬萬沒想到姚皇後竟然會向聖德帝舉薦自己為楚王妃,心中激動萬分,眼眶一熱,險險流下淚來。這時隻見聖德帝的目光看了過來,忙越眾出席,對著聖德帝盈盈下拜,口中說道:“臣女孟依雲,見過陛下,多謝皇後娘娘抬愛,臣女德容有虧,擔不得娘娘如此讚譽。”
“皇後,你說的可是……孟右相之女麼?”聖德帝微一沉吟,己然想起,確有此女,才學出眾,品貌端莊,不由向座下眾少女中瞧了過去。
“此女的兄長在帝都頗有才名,驚才絕豔,甚得陛下賞識,陛下曾多次召他入仕為官,其兄如此,其妹的才學也不遜於乃兄,她去年在這百花宴上,曾做得詩賦一首,陛下還讚不絕口。”
“哦?”聖德帝目光閃動,向楚王瞥了一眼,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輕描淡寫地問道:“卻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皇後且說來聽聽。”
姚皇後垂下眼瞼,掩去眼中閃爍的狠厲之色,再次抬頭的時候,臉上又是一派端莊平和的雍容之態,轉頭看向聖德帝,說道:“陛下,這些大家閨秀們所言,倒也不無道理,所謂眾怒難犯,陛下不可一意孤行,傷了這些閨秀們的芳心才是。至於為七殿下選妃一事,臣妾心中倒是有一個人,此女才貌俱佳,堪為七殿下的良配,不論身份家世,容貌品性,實在是楚王正妃最為合適的人選。”
姚皇後見柳若水隻說了一句話,就讓眾少女們一臉孔的緊張,全都捂著嘴,一個個變成了鋸嘴的葫蘆般,不由驚怒交迸,暗道這柳若水果然好本事,自己當真是留她不得,須得越早除去越好。
就連姚惜惜和顧雙雙,也臉色發白,閉著嘴,暗中用舌頭在嘴裏滑來溜去,察覺並無異樣,才稍覺放心。
她們心下惴惴,麵色驚疑,個個都閉緊了嘴巴,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少女們不由地全都想起了在湖邊岸上,自己舌頭上生的怪病,不正是因為說了這柳若水的壞話嗎?可是現在,自己怎麼又犯了同樣的錯誤,又說個沒完,這會自己這舌頭,可千萬不要再次腫痛起來啊!
少女們方才隻顧著嘴皮子上痛快,直到若水的這句話,慢悠悠地說了出來,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少女們的身上,隻凍得人人起了寒意。
正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