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眼睛裏分明是帶著火星子的,但景翊就是覺得被她盯得身上隱隱發涼。以他在大理寺為官半年的經驗判斷,這會兒要是往後退,後果一定不堪設想,於是景翊硬著頭皮也往前邁了半步。
兩人本來就站得不遠,冷月往前邁半步,他又往前邁半步,兩人鼻尖兒間的距離就隻有兩個拳頭那麼寬了。
冷月沒往後退,就那麼不動如山地盯著他。
這樣的距離,景翊能清晰地嗅到冷月身上淺淡的脂粉香。這股脂粉香鑽進景翊的鼻子裏,悠然地打了個轉兒,景翊一時把持不住……
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本身沒什麼大不了的,要緊的是兩人實在離得有點兒近,猝然之間景翊隻來得及掩口,沒來得及把臉別到一邊去,於是隻聽壓抑的噴嚏聲伴著“咚”的一聲悶響,景翊的額角端端正正地砸在了冷月的腦門兒上。
“……景翊!”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你對過嗎!”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
瓷窯夥計們聞聲從窯爐周圍的各個屋裏出來的時候,就見一身形高挑的紅衣女子低垂著白生生的頸子,兩手緊捂腦門兒,兩眼冒火地瞪著那個緊抱後腦勺蹲在她腳下的朝廷命官。
看官服的顏色,這還是個不小的官兒。
在這兒幹活的夥計們都知道自家大老板和官家的關係不淺,也知道瓷窯偶爾會來那麼幾個年輕官吏,但那些穿官衣的人向來都隻是在前麵的莊園裏吃吃喝喝玩玩扯扯,最多再看看庫房裏的物件,還從沒有哪個到窯爐這邊來過,更別說是這麼大的官兒,還擺著個這麼沒有官架子的姿勢……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誰也沒往前湊,直到一個須發白透腰背佝僂的老大爺一手端著麵條碗,一手拄著拐杖從燒窯房裏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一眼看見乖乖蹲在地上的景翊,手一抖,連碗帶麵“哢嚓”一聲掉到了地上。
冷月微驚抬頭,才發現他倆正被一群人像看猴戲一樣地看著,眼下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這二三十號人幾乎人手一個碗,一雙筷子,有的蹲著有的站著,一邊看還在一邊急匆匆地往嘴裏扒飯扒菜,那畫麵實在是……
不太好。
尤其是那個摔了飯碗的老大爺還湊上了前來,兩眼放光地盯著景翊,聲音激動得都顫起來了,“祖宗……我的祖宗!這是……這是景,景四公子?”
對,這是如假包換的景四公子,但冷月一時不知道這話她能不能答,畢竟老人家開口就說明白了,這話是問他祖宗的。
於是冷月低頭看了祖宗一眼。
景四祖宗顯然有點兒蒙,還怔怔地蹲在地上,揚起的臉上掛著一句再明顯不過的話。
我不認識你。
“四公子,還真是四公子……我啊,我是張老五啊!您不記得我啦?”
景翊皺了皺眉頭,緩緩站起身來,他沒說不記得,但滿場的人除了這個激動得全身都在發抖的張大爺之外,都能看得出來景翊那張俊美如仙的臉上糊了厚厚的一層茫然。
“您咋不記得了……”
張老五急得在原地戳了幾下拐杖,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抬起手來飛快地把束得好好的一頭白發抓了個亂七八糟,抓完又把穿得整整齊齊的衣裳扯了個淩亂,抓完扯完,把拐杖往地上一扔,人也往地上一臥,興衝衝地問向景翊,“這樣……這樣,您想起來了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