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想象不出來,也不敢想象,在這短短一個時辰內他倆還幹出了什麼比兩個男人抱成團蹲在魚池裏更蠢的事兒。
景翊又淺呷了一口熱水,抽了抽鼻子,帶著輕微的鼻音徐徐開口,“事情要從七年前說起……”
除了伺候錦鯉,景翊還有一個嗜好,聽書。
他不但愛聽,還愛編話本,如今京裏幾大茶樓中講得最火熱的話本都是他進大理寺當官之前編的。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逮著什麼他都能扯出一大篇來。
一聽他要從七年前說起,冷月腦仁兒就疼,“等會兒……你先從我出門以後說起。”
“你出門以後……”理好的思緒乍一下被打斷,景翊想了想,才道,“我坐在他床邊等他醒,他一睜眼就喊水,我給他一杯茶,他接到手裏立馬潑了我一臉,然後又跳下床去端起臉盆澆了我一身,我看他還想去拿坐在爐子上的開水壺,就跟他說外麵有水,然後他拉起我就往外跑,再然後……然後……”
景翊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冷月及時把他手裏的杯子奪了下來,輕巧收勢,滴水不灑。
微燙的瓷杯穩穩地攥在手裏,冷月心裏還是有點兒撲騰。
這杯水潑在身上倒是沒什麼要緊的,臘八房中那壺坐在爐子上的開水要是澆在景翊細嫩得像鮮豆腐一樣的皮肉上……
估計撒點油鹽就能動筷子了吧。
這麼想想,冷月覺得自己全身的皮肉都在發緊。
景翊用空出來的手揉了揉微微泛酸的鼻子,怏怏地把剩下的話說完,“再然後……路過魚池的時候,他就抱著我跳下去了。”
“他潑你你就站在那兒挨潑,他拉你你就跟著他跑,他抱你……”冷月咬了咬牙,白他一眼,“你攢著輕功不用是想等它給你生出一窩小的來是不是?”
景翊滿臉無辜地往被子裏縮了縮,新婚燕爾,他卻要抱著一個神誌不清的男人和一群傻胖傻胖的魚一塊兒泡在涼颼颼的池水裏,他也不想的,“我隻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潑我。”
“那他告訴你了嗎?”
景翊點點頭,抖下了碎發上的幾點水星。
冷月留意到臘八,是因為他在廚房裏的反應不正常,還不是緊張害怕的那種不正常,而是強忍痛苦的那種不正常。
冷月覺得臘八醒來之後會做蠢事,是因為依照齊叔的描述,臘八當時的反應有點兒古怪,他那樣的反應不像是受驚,倒更像是受了什麼提點,繼而想起了什麼事情。
一個寡言少語年方十四的孤兒驀地被喚起一段與焦屍有關的痛苦記憶,在這樣的刺激之下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沒法不讓人擔心,但冷月現在更想知道,他到底想起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兒,憑什麼就潑她相公一身水,憑什麼就拉著她相公滿院子跑,又憑什麼就抱著她相公往魚池裏跳。
“為什麼?”
景翊輕輕舐了下微涼的嘴唇,猶豫了一下,為難地望著冷月,“這個事情還是要從七年前說起。”
“……你說。”
“事情是這樣的,”景翊清了清嗓,沉了沉聲,“七年前的一個秋天,也是桂花開得正好的時候……”
冷月把手裏的杯子頓到了桌上,“三句話說完。”
“七年前他娶了個媳婦,後來他媳婦死掉了,再後來他全家都死掉了。”
“……”
冷月臉色不太好,於是景翊自知自覺地換了三句。
“七年前他家裏給他娶了房童養媳,後來他媳婦受辱失節被村裏人燒死了,再後來村裏遭災他全家就他活下來了。”
冷月臉色不但沒轉好,反而更難看了幾分,“他往你身上潑水,抱著你往魚池裏跳,是拿你當他媳婦了?”
“本來是……後來我跟他說清楚了,他也對我說清楚了,你也聽到了,他還要我救他媳婦呢,是不是?”
冷月挑起眉梢,求救的話她確實聽到了,但她聽到的不隻是求救的話,“我聽著他像是神誌不清了,你倆是怎麼說清楚的?”
據安王爺說,景翊在問供這件事上很有點兒法子,別的官員用幾遍大刑都伺候不出來的口供,景翊和和氣氣的就能讓犯人招得一清二楚。
職責有別,冷月從沒親眼見過他問供,不過安王爺既然這樣說了,應該就不會有假。
但冷月仍有懷疑,對尋常犯人也就罷了,對一個連男女都分不清的人,他還能怎麼個清楚法?
景翊抽了抽鼻子,帶著微濃的鼻音道,“他拿水澆我我不躲,他拉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抱著我跳魚池我就陪著他往下跳,他就算是沒有神誌了也該知道我不會害他……何況他相信我是千年狐仙了。”
“……你是什麼?”
“千年狐仙。”景翊把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左半邊上身,和心口上的一點深紅,“他聽過我編的《九仙小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