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常豆腐(六)(2 / 2)

“夫人,您可回來了呦!您趕緊著,快去看看吧,爺他……哎呦,我也不知道爺是怎麼了,您趕緊看看去吧!”

這是冷月一天之內第二回看到齊叔這副眼淚汪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模樣,不禁暗暗歎了一聲。

其實這個宅子裏齊叔和她的遭遇是最像的,他倆都是認識了景翊很多年,本以為自己已經對這個人的一切了如指掌了,結果真跟他在一個屋簷底下麵對麵過起日子來,才發現有些事兒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冷月像鼓勵並肩作戰的同袍一般在齊叔的胳膊上拍了拍,溫聲道,“齊叔,你別急……他人在哪兒呢?”

“後麵……後麵魚池裏。”

冷月一愣,這個回答已經在她的想象之外了,“他在魚池裏幹嘛?”

“聊天……”

冷月消化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景翊,在魚池裏,聊天?”

齊叔抽了抽鼻子,點了點頭。

這一句話把冷月一輩子的想象力都用盡了,所以在她親眼見到浸在魚池中的景翊時,就隻有發愣的份兒了。

景翊喜歡錦鯉,這方池塘就是專門挖來養錦鯉的,中間深,周圍漸淺,景翊就坐在池邊水深約半人高的地方,水麵剛沒過他的胸口,也剛沒過那個緊貼在他懷裏,把臉埋在他肩頭的人的頸子。

池水很清,清到不用走到池邊就能看到景翊沉在水下的手正輕輕拍撫著懷中人的脊背,而被他拍撫著的人就像摟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抱著他的腰,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

也不知道他倆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在這兒窩了多久了,池中大部分錦鯉已經視這兩隻異類如無物了,隻有的少數幾隻還在好奇地圍著他們打轉兒。

雖然看不見臉,但看發髻,看頭骨輪廓,看脖頸線條就能知道,埋在景翊懷中的是個男人,一個年少到稱男人還略顯勉強的男人。

她要是記得不錯,這個後腦勺的主人應該就是被齊叔用硯台拍暈在書房裏的臘八。

她讓他盯著臘八,他是如何在這短短一個時辰之內把自己和臘八一塊兒盯進魚池裏的?

見冷月走近來,景翊還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卻接二連三地使出一大堆眼色,把冷月攔在距池邊還有三步遠的地方,低下頭去對懷中的人輕柔如水波一般地道,“好了……沒事了,去洗個澡,休息一下吧。”

景翊的聲音很好聽,溫聲細語的時候尤其好聽,像徐徐秋風,清爽其外,濃鬱其中。景翊說這些話的時候池邊的金絲垂柳又剛好飄下幾片落葉,與景翊的聲音一起落在水麵上,一片溫柔。

冷月挑了挑眉梢,正琢磨著是不是該回避一會兒,就見景翊懷中之人抬起了頭來,揚著一張不見血色的臉目光渙散地望向景翊,“救救她……”

“一定。”

臘八把這句請求重複了足有十幾遍,景翊就一絲不苟地答應了他十幾遍,冷月也就站在池邊聽了十幾遍。

救她?

她是誰?

說到後來,臘八的聲音越來越弱,景翊一直等到他不再出聲了,才攙著他站了起來,送他回到岸上。

兩人一上岸,就有照齊叔吩咐在不遠處候著的家丁把幹衣服送了上來,景翊把家丁遞來的兩件衣服全裹在了瑟瑟發抖的臘八身上,看著臘八被家丁攙著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遠,苦笑了一下,接著打了個飽滿的噴嚏。

八月的天,地麵上才是夏末,水裏已經是深秋了。

冷月心裏不落忍,正要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給他,不經意地往景翊身上一掃,才留意到景翊穿的是一身白衣。

很白,又很薄的一身白衣,被水浸透之後……

冷月寬解衣帶的手滯了一滯。

一個丫鬟剛好端著茶盤走過來,還沒走近,茶盤上的東西就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由他這樣一路走回臥房的話,府上一定會出大事。

冷月果斷拉起景翊,縱身躍上屋頂,輕巧地點了幾下就落進了臥房所在的院子裏。

兩腳剛落穩,景翊又打了個一個噴嚏。

以前還真不知道八月的風吹到身上也能涼得刺骨……

冷月把景翊塞進屋裏,轉身吩咐丫鬟準備洗澡水,回到屋裏的時候景翊已經把濕衣服脫了一地,盤膝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圓潤的三角形,隻留了一顆腦袋在外麵,雖然帶著一臉莫名的笑容,但臉色發白,嘴唇青紫,一看就是凍得夠嗆。

冷月倒來一杯熱水,景翊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來接過杯子,慢慢地喝了兩口,才道,“你說得對……他還真幹了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