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他睜開眼時,眼前仍是前一夜夜幕籠罩的房子。漸漸地,他的意識清醒過來,回憶在他有如霧般的腦海中活動。昨夜他所經曆過的全部鬼魂又開始作怪:勝利旗幟,帶著諷刺獰笑的魔鬼鳥和美麗的人--索伊達。
“這會繼續下去嗎?”是的,這種情形會繼續。他一生的內容就是分分秒秒和幻影不停地戰鬥。不斷的修正自己和幻影周旋,在痛苦、焦慮中不讓幻影的鬼魂和現實混為一體。這是件極費心力的工作,使他無法不專心應付,使他無法想其他任何事。最後,他絕望的號叫。這種抗拒工作是必須卻又是無用的,必須是因為他要避免瘋狂;無用是他在一小時不斷努力戰鬥的成果,在下一分鍾又化為灰燼。好像他的努力全部白費。從早到晚,地獄三重奏像龍卷的霧籠罩他。對他沒有一分一秒的憐憫和同情,使他完全不能休息。地獄三重奏不但不消失反而愈變愈大。在夜晚的黑暗中自每個角落向他獰笑:在白天,自窗戶,自樓頂,自山巔,白海角,自各個地球的角落向他獰笑。但他並沒有瘋,不過已口發譫語、神誌不清。這件事使他憤怒地衝過森林。使他對一個與他友善寒暄的人大聲咆哮。因為那人打招呼時,地獄幻影竟然出現在他倆之間。他內心的黑河急流不已,圍繞著他的理性,黑河中還有點點紅斑,好像血印自傷口中流瀉出來一樣。
一夜,他在疲乏的征服下說:“我無法忍受了。我已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然後,他看見一個美男子,走過來拍他的肩膀說:“維德!”除此之外,那人再也沒開口。
維德憂愁地望著那男子,然後低下他的臉。用手撐著頭。“我要學好。”他喃喃地說,“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
“是的!學好,”那位美男子安慰他說,“瘋與不瘋並不是最重要的。”
他說完這話後,不斷自傷口流出帶有紅斑點的黑血頓然幹了。雖然魘鬼的形象依然存在。
這些事情都是在星期四發生的。
星期日早晨,他看到活生生的索伊達在街上,人群隔在他倆之間,兩人之間大約是一顆石子拋擲的距離。啊!我終於看見你了!他歎息。他像隻餓狼一樣跑在她後麵追逐她。因為他看見美男子的眼睛指示他道:“不要擔心,不要怕!”除此之外沒有一句尖銳的批評,那位美男子正眼盯著那位在黑暗中追逐我的狡詐敵人。
維德追上索伊達時,他整個僵住了。他驚訝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怎麼是這個樣子?”她走著,走在街上,全身縮在一起以一種可憐兮兮的樣子走著,身形變得渺小到荒謬的地步,整個人竟然不滿一百八十公分。索伊達除了皮膚之外什麼也沒有。沒有旗幟,沒有幻影,也沒有機巧和花樣,更沒有怪物。她還戴一頂很不入流、與她很不相稱的帽子,多麼可憐的本像啊!
在這節骨眼上,維德發現他的護身符。隻要活生生的索伊達出現在他眼前,她所施的魔術便失效。而且很明顯,活生生的索伊達很怕他。巧詐總是和懦弱結盟。為了醫治他自己,使索伊達的法力無效,維德每天都盡可能去她家。在那裏,他以威脅性的眼光瞪著索伊達。他像一隻伺機發動突擊的貓守在老鼠洞前。“所以,你沒有自信,你不敢在我麵前做任何事。”他享受在索伊達法力無法施展的情況中。事實上,他有點迷惑好奇地想看看索伊達怎會有召喚魔鬼的法術;女人頭變成鳥頭,不是每天稀鬆平常的小事。為了注意她如何變成鳥頭,他常常趁其不備,閃電般地看她一眼。但沒有用。索伊達的動作總是比他快。
幻影因自己行跡畢露,加上他們已經找到主人,所以就放棄不再叨擾他。因此他們出現的頻率少很多,以至於隻剩一張憂愁的臉,最後幻影全部消失。
這種情況原可以維持一段很長的時間,甚至到不可見的未來,但不幸有一大晚上發生一件事打破了僵局。那天晚上攝政官不在,但有另一位客人作陪。索伊達為那位客人表演一堆毫無價值的歌。最後,她要唱一首歌正巧是夢中的佳麗在夢鄉之會中為維德唱的那一首。那一夜,索伊達並不是故意的,這首歌對她而言與別首歌並無不同。但維德總覺得令他發狂的痛苦襲擊他。因為這種行為無異是褻瀆他神聖的財富。“夢鄉之會的永恒崇高是不能讓泛泛的畫匠弄髒的。索伊達,你不能將伊瑪果的墳墓,你的姊姊、我的新娘伊瑪果在陌生人麵前展露得一覽無遺。在沒有感情的情況下,隻是照著時間的順序竟然要唱神聖的歌!而且不顧念我在場!這到底是‘魔鬼’的邪惡亦或是人類的獸性使然。”雖然他言語表達的能力很弱,但高度刺激、亢奮,他以啞然的驚惶注視著索伊達把泛黃的簿子拿出來,放在鋼琴架上,漠然地把簿子攤開在譜架上。她向後站,準備引頸高歌。這時,維德使盡力氣把聲音拉回來,朝前跳。“你不能唱這首歌!”他大聲禁止索伊達。急忙地想改成請求的語氣,但他內心的痛苦和折磨卻使他發自內心的懇求在聲帶已轉變成尖銳的命令。
很明顯地強烈的憤怒已使索伊達的前額漲紅。“我想知道,”她輕視鄙夷地說,“誰敢禁止我唱我要唱的歌?”
“我!”維德慘叫。
這一刻,索伊達找到廠要唱這首歌的理由,她順理成章地高唱這首歌,隻是為了反抗維德大膽的僭越。她張口,唱起了夢鄉之會的歌。事實上,她毫無忌憚地從第一個音符唱到最後一個。維德坐在那裏,隻有忍耐,再忍耐。他拚命的找一種把他壓回位子上的力量,好不容易等她唱完。他的眼睛就像上了膛的槍,在內心瘋狂受傷的情況下,維德站起來,走到索伊達麵前,對她射出了上膛的厭惡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