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頻頻點頭,說:“好,好,破洛陽,殺福王!”
金星又說:“福王朱常洵非一般藩封親王可比。他是崇禎的嫡親叔父。自從天啟末年各地英雄起義,十餘年來尚無一處親藩被戮。今日我們要殺,就從崇禎的親叔父開刀。殺了福王,將使全國震動,也使崇禎驚慌失措,亂了手腳。此事不論就軍事言,就人心言,或就朝廷之震動言,其影響之深遠重大,都可想而知。至於南陽,雖然也是府城,有唐王在彼,但比之洛陽,十不比一。第一代唐王是朱洪武的第二十三個庶子,並非嫡生;傳至目前,已有九代十一王,同崇禎這一家在一百多年前已經出了五服。這一代唐王本是聿鍵,隻因崇禎九年七月間滿洲兵自喜峰口進入長城,騷擾畿輔一帶,八月間退出長城。這位唐王就在北京周圍軍情吃緊的時候,上表請求率領他的王府衛士勤王,招了崇禎的疑忌,貶為庶人,押送鳳陽高牆[16]幽禁,由他的弟弟聿鏌繼承王位。倘若如今破南陽,殺唐王,所獲糧餉不多,也不會使崇禎傷筋動骨,驚慌失措,反而促使崇禎趕快調兵遣將去防守洛陽。故衡量輕重緩急,目前隻能先籌劃破洛陽,而破南陽非當務之急。”
李自成說:“先生所論極是。我也有攻破洛陽之意,所以才率領老營和大軍暗向北移,也派了細作到洛陽去察探守城情形,大約十幾天後就可回來。今聽先生一談,正合我心,這件事就算定了。倘若能一舉破了洛陽,殺了福王,正如你剛才說的,可以為中原百姓除害,符合我軍吊民伐罪的起義宗旨,可以用福王的財富養軍賑饑,可以使朝廷大為震動,驚慌失措,可以打亂朝廷的軍事部署,為我們自己在中原打開個極好的軍事局麵。真是一舉數得!另外……你認為楊嗣昌這人如何?”
“楊嗣昌嘛……”牛金星不明白闖王為何忽然問到楊嗣昌,略微沉吟一下,接著說:“因為朝廷上門戶之見甚深,加上他暗主對東虜議款,所以頗受攻擊。然平心而論,他在大臣中還算得一個精明練達的人,又深得崇禎倚信,現任的兵部尚書也出自他的引薦。崇禎將他放出京來,實是萬不得已。此人如敗,崇禎再也挑不出一個像樣的督師了。縱然有那樣的人,也不像楊嗣昌深受皇帝倚信,挑得起擔子,也比較能經得起朝廷上眾口攻擊。”
自成說:“我在鄖陽山中時候,一直在想主意如何打傷崇禎的這個膀臂。如今看來,隻要我們能夠破洛陽,殺福王,楊嗣昌就完了。”
金星說:“楊嗣昌正在全力追剿張敬軒和羅汝才,遠在四川。崇禎隻會殺掉河南巡撫,對楊嗣昌降旨嚴責,還不會就治他重罪。”
闖王笑一笑說:“倘若我們破了洛陽,殺掉當今皇帝的親叔父,這可是明朝三百年間從來沒有的大事。楊嗣昌現任督師輔臣,怎麼能卸掉擔子?縱然崇禎暫時不加他重罪,也必懷恨在心。再遇挫折,便會兩筆賬一起清算。何況朝廷上門戶之爭很烈,那些平日攻擊楊嗣昌的朝臣們豈能不借洛陽的事大做文章?崇禎這個人,一向功則歸己,說他如何英明,過則歸於臣下,喜怒不測。你看吧,或遲或早,或死或貶或下獄,楊嗣昌必定完蛋。楊嗣昌不管本領如何,各路官軍有他在總還是有個統帥,有一杆中心大旗。他一倒,縱然崇禎派別人督師,從各方麵說都差得遠,實際上等於沒有統帥,沒一杆中心大旗。到那時,官軍的敗局就會急轉直下。”
牛金星不覺連說“妙,妙”,讚歎闖王智慮深遠,然後哈哈大笑。
李自成謙遜地說:“這破洛之策原是先生幫我定的,說不上我有什麼智慮深遠。倘若足下不是洛陽人[17],恐怕也不會將破洛陽殺福王的道理講得那麼透辟。真是十分難得!先生今日初到,就拿出這一重要建議,果然不負全軍對先生期待之殷!”
金星說:“日內宋獻策來到軍中,將更有極為重要的意見奉陳。”
自成忙問:“獻策有什麼極為重要的話?”
金星笑著說:“我隻知關係十分重大,但也不知其詳。不麵見麾下,他是不肯隨便說出口的。”
李自成立刻命親兵叫進來兩個小校,命他們各帶一小隊騎兵分頭傳令:袁宗第火速從葉縣和北舞渡之間退兵,向西破魯山境內的張良店,再從摩天嶺的北邊進入伏牛山脈,在二郎廟附近等待後命;李過從方城境內的獨樹鎮退兵,沿途遇到比較富裕的山寨就破,由摩天嶺的南邊進入伏牛山,到欒川附近待命。打發走兩個飛馬傳令的小校以後,李闖王因見牛金星旅途疲勞,要他休息休息,便自己往寨外看操去了。
注釋:
[1]和賊——又稱和仗。明末官軍紀律敗壞,有時遇到兵力較少的農民軍,貪賄放走,名叫打和仗。
[2]旬月——整一月或十個月都可以叫做旬月。此處指前者。
[3]子房——張良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