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守一和沈雪一進費墨的家,就能看出家中是大戰後的暫歇。費墨沒戴眼鏡,耷拉著腦袋,窩在沙發裏。深度近視的人摘下眼鏡,臉就變了形。李燕滿臉淚痕,抽著一支煙,翹著腿,坐在費墨通常坐的書桌後麵。書桌後麵是一大牆高高低低的書。一多半都是線裝書。他們家的那條京巴狗,嚇得躲在牆角裏哆嗦著,眼向這邊張望。看到嚴守一和沈雪進來,李燕又發作了:
“騙子,原來是個騙子。原形畢露!說話呀,怎麼不拽詞了?平常我上個網,就說我墮落。”
學著費墨平常的口氣:
“人生苦短,白駒過隙。”
接著戳書桌上那張新僑飯店的粉紅色房卡:
“你倒是不過隙,你是隻爭朝夕!還是美學研究生?破鞋!”
雖然李燕說得詞不達意,但嚴守一一聽這口氣,費墨已經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現在成了一個戰俘。沈雪看了費墨一眼,上去勸李燕:
“燕姐,消消氣。”
又看嚴守一一眼,繼續對李燕說:
“咱們裏屋說去。”
接著連拉帶哄,把李燕推向裏麵的臥室。經過沙發時,李燕“呸”地一聲,向費墨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兩個女人關上房門之後,嚴守一到衛生間拿了一條毛巾,遞給費墨。平日愛擺架子的費墨,現在像一隻落架的雞。接毛巾時,向嚴守一尷尬地一笑。嚴守一從書桌上拿起新僑飯店的房卡,坐到費墨身邊,翻來覆去地看著。他想起自己前些天在國際貴賓酒店,和伍月在一起的情形。如果伍月把裸體照片公布出去,情形一定比房卡還可怕。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費墨看了一眼房卡,小聲囁嚅道:
“洗衣服的時候,忘了掏兜。”
又抹著自己的臉說:
“一時疏忽,出了問題,捎帶所有的是非全顛倒了。”
嚴守一沒有說話。費墨看了裏屋一眼,仰在沙發上:
“二十多年了,確實有些審美疲勞。”
嚴守一沒有說話,這時發現費墨的嗓子已經啞了。費墨啞著嗓子搖了搖頭:
“也不怪疲勞,多少年了,話總說不到一塊。”
嚴守一愣在那裏,把房卡放到茶幾上。費墨仰起身,點燃一支煙:
“給你說,你也不會信,什麼都沒有發生。”
嚴守一看費墨。費墨:
“房間是開了,但就在床上拉了拉手,接著改在咖啡廳坐而論道。”
嚴守一吃了一驚:
“為什麼?”
費墨:
“她二十出頭,我快五十了,一到床上,我有些發怵。”
接著點自己的身體:
“它不爭氣,好幾年了!”
接著將頭埋到自己手裏,抽泣起來。
嚴守一愣在那裏。半天,費墨仰起一臉鼻涕又說:
“還是農業社會好哇。”
嚴守一一時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問:
“什麼?”
費墨搖著頭:
“那個時候,一切都靠走路。上京趕考,幾年不歸,回來你說什麼都是成立的。”
又點著桌子上的手機:
“現在……”
嚴守一:
“現在怎麼了?”
費墨啞著嗓子說:
“近,太近,近得人喘不過氣來!”
嚴守一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