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呂桂花—— 另一個人說(一)(2 / 2)

“布好收,我不會吆喝呀。”

老黃:

“就一句:黃家莊的染坊來了!”

老嚴搖搖頭,沒去。

1989年春天,嚴守一他爹得了腦血栓。人開始癡呆,身子左半邊不會動彈。與別人不同的是,別人得了腦血栓不會說話,老嚴得了腦血栓,倒結結巴巴能連成句子;別人得了腦血栓失去記憶,老嚴一輩子經過的事比當時記得都清楚。年底,嚴守一從北京回山西老家過年,圍著一個火盆,半癱的老嚴西向坐,嚴守一北向坐,不知怎麼,說起老牛,1968年共同賣蔥,因為分帳翻了臉。老嚴抬起沒癱的右胳膊,抖著上邊的右手,斷斷續續吃力地表達:

“他記花帳!”

“哪哪兒都有縫,縫裏都掉渣!”

嚴守一:

“是好朋友,就不該合夥做生意。”

老嚴:

“花帳我能忍。臘月二十三,算了一天帳,到了黃昏,我拿錢往外走,出了門,突然想起過了年啥時去發蔥,又回到院裏,聽到老牛在屋裏對他老婆說,老嚴是個傻逼。”

“不為錢,就為這一句話。”

接著潸然淚下:

“一輩子沒說得來的,就一個說得來的,還說我是傻逼!”

指指自己胸口:

“爹這一輩子,這兒有些發悶。”

1995年夏天,嚴守一他爹又中了一次風,嘴開始向右歪,傾斜著流涎水。一直到死,再沒說過一句話。

與老嚴分手之後,老牛也不再賣蔥。1969年,鎮上裝了第一部搖把電話,老牛便去鎮上郵政所看電話。當時想看電話的有二十多人。郵政所長叫尚學文,理著分頭,把二十多人叫到一起:

“看電話,就得嗓門大,你們每人吆喝一聲我聽聽。”

二十多個人一個一個吆喝,最後數老牛吆喝的聲大。別看娘娘腔,郵政所對麵百貨樓窗戶上的玻璃都讓他喊炸了。不但聲大,而且喊的時間長,尚學文點燃一支煙,煙抽完,老牛的一聲喊還沒倒氣呢。尚學文止住老牛:

“行了,比驢叫都長!”

1996年,嚴守一成了電視台清談節目《有一說一》的主持人。當他在電視鏡頭前成為名人後,全國人民都理解,惟獨嚴家莊的人不理解:

“我靠,他爹一天說不了十句話,他倒天天把說話當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