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和進家門時, 正瞧見楊澤芳從馬車裏鑽出來。

明媚的日光下, 楊澤芳脊背挺直, 薄唇長目, 不過一襲簡單的竹青色長袍, 穿在他身上卻襯得人分外峭拔清雋。

“爹爹——”希和眉眼間瞬時全是笑意, 小跑著上前, 一把抱住楊澤芳的胳膊,“你回來了,今兒個這麼早?”

“有人惹你生氣了?”楊澤芳上下打量女兒一番, 忽然道。

“沒有。”希和嚇了一跳,忙不迭否認,看爹爹一直盯著自己, 隻得解釋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之前不是讓人開了一家布帛綢緞鋪子嗎, 掌櫃的不小心, 被人算計了。”

“和兒是想另辟蹊徑, 拿這些布料做衣服……”楊澤芳略一沉吟, 旋即明白, 思忖片刻, “這樣,這兩日你先幫我做一件衣服,然後再揀最上乘的布料備上一匹, 我要拿來送人。”

“送人?爹爹想要送給誰?”希和又是好奇又是感動——爹爹的性子自來不喜歡結交達官貴人, 送禮之事更是從不為之,眼下卻要為了自己打破常日的規矩,“會不會讓爹爹為難?”

“不會。”楊澤芳笑著搖頭,卻是對受禮者的身份並不欲多說。

爹爹這麼諱莫如深,希和不免更加好奇。又想著爹爹雖是名滿天下,卻並不曾結交什麼達官貴人,平日裏倒是和皇上走的極近,總不會是要送給皇上吧?

轉而又覺得自己異想天開,正想伴著爹爹一同往府裏走,不妨楊澤芳拍了拍希和的肩:

“對了,爹爹今兒個還帶了客人回來。”

說著衝方才下來的馬車方向招了招手:

“阿承,過來吧。”

阿承?希和一怔,下意識的往馬車的方向看去,卻是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是重名罷了,眼下瞧著,分明是同一個人啊。那正老老實實站在馬車後的,不是沈承又是哪個?

“老師。”聽楊澤芳招呼,沈承忙大踏步走來,先攙住了楊澤芳另一條胳膊,然後才一本正經的衝希和點了點頭,“小師妹。”

希和驚得一下張大了嘴巴——

無論是之前認識的絡腮胡怪俠張青也好,水上霸主、霸氣滿滿的漕幫幫主也罷,沈承何嚐有過這麼乖巧的時候。而且小師妹——

爹爹擇徒極嚴,等閑如何入得了他的眼?便是想破腦袋希和也不明白,爹爹怎麼就會把一個武人納入門牆?甚而看沈承的眼神就如同看最得意的弟子相仿!

沈承該不會是騙了老爹吧?真那樣的話,可就糟了。

不想沈承卻是再次開口:“還有多少布帛?我來時,手下那些兄弟正好嚷嚷著讓做新衣呢……”

“不用。你們這些武人,穿這樣的布帛怕是累贅的緊。”希和頓時哭笑不得,忙不迭搖頭——自家店鋪內的衣料全是些輕軟不經穿的絲綢布帛,如何能拿去給風裏來雨裏去的漕幫兄弟做衣服穿?

更不用說這種特製布料,真是供每一個漕幫兄弟穿,怕是累也要把自己給累死了。卻也微微放下心來,看來這人並未欺瞞爹爹,他的武人身份,爹爹已是了然於心。

楊澤芳正邁步往府裏走,聞言站住腳,竟是對希和的話並不認同,感慨道:

“別看阿承是武人,卻是自有慧根。說不好將來可以和你阿兄一並繼承我的衣缽也未可知。”

也不知那沈家怎麼想的,竟是會把這麼一個內外兼修文武雙全的兒子當做棄子。

此番評價一出,希和當真驚悚了,卻在瞧見沈承倏然紅了的眼圈時心一下軟的和一灘水一般——

之前在酒樓時,沈佑和那裘澤幾人的調笑自己聽的清清楚楚,他們調侃的可不止是爹爹,連帶的還有沈承。

隻提起沈承時,幾人卻是眾口一詞的以“蠢貨”稱之,甚而沈佑這個兄弟都不例外。

畢竟是家中長子,若非沈家父母放縱,抑或這般責罵,那沈佑怎麼會這般習以為常?

一時竟是對沈承心疼至極,沈承正好回頭,竟是和希和軟軟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希和一張臉頓時羞得通紅,又想著被自己窺破了軟弱的一麵,沈承說不好會難為情的。好半天強撐著說了句:“放心,你的兄弟不能穿,你的卻是少不了的。”

“嗯,我等著。”沈承聲音低啞而溫柔,半晌又低低道,“阿和,我是不是很可憐……包括我親娘在內,還從沒有人親手給我做過衣裳呢。”

不是沈國公摯愛所生,自己的存在除了礙眼之外,就再沒有其他意義了。至於那個柔弱的娘親,眼裏偏是隻有那負心人一個,隻親手做的衣服一件件送出去,沈國公卻是一次不曾穿過,娘親氣的不知鉸碎了多少上好布帛,卻是從沒想過,給始終可憐巴巴守在近前的兒子裁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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