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整個靈魂都給你, 連同它的怪癖, 耍小脾氣, 忽明忽暗, 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 隻有一點好, 愛你。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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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豔陽高照, 出門卻能聞到一陣潮濕的水汽。
雨季陣雨不期而至,悄然而走。
蘇南和陳知遇,請何家三口, 去市中心吃飯。何平開車,蘇南坐後座,給陳知遇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
近郊多數路段是沒澆水泥和瀝青的土路, 晴天塵土撲麵, 雨天濕濘難行。
沿路經過一家店,凋敝破敗, 店門口泥濘低窪的地上, 幾個穿得髒兮兮的當地青年, 正在蹲著喝啤酒, 嘉士伯, 這兒習慣稱之為“Green”。
蘇南他們的車經過時, 有個穿紅衣白褲,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兒微張著口,懷裏抱著一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小男孩, 目送著他們離開。
最早一陣, 蘇南看見這些情形常常會從心底裏覺得難受,久了就發現這種難受與事無補。
習慣了,但每每看見,仍能生出一種明知無用的悲天憫人之感。
車很快到了老城市,蘇南指著外麵的建築,一處一處跟陳知遇介紹:
——“那棟紅房子,綠頂,NICO CENTER是老城區的商業中心之一,藥店、書店、超市,什麼都有……”
——“那個紅底白字的Bata,是賣鞋的,肯尼亞的品牌,在非洲這邊還挺有名……”
穿過老城,到了新城。
利隆圭街頭建築普遍低矮,車從舊城區開到新城區,路麵寬敞許多,沿路建築也漸漸顯出些城市的氣息。
“對麵那兒,那個圓頂建築,是馬拉維議會大廈,是我們國家援建的……”
車從近郊到老城區到新城區,仿佛是從蠻荒到文明的進化。
吃飯的地方,是新城一家意大利人開的餐廳,紅牆尖頂的設計,很有歐洲殖民時期的遺風。
吃飯的當口,何平和陳知遇略略說起H司在馬拉維的貢獻。何平在這兒待了九年,薪水高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沒點革命樂觀主義的奉獻精神,真沒辦法待這麼久。
“……我九年前剛來的時候,這兒出了市中心那片地兒就沒信號了。中國與第三世界的窮兄弟結盟,給非洲大陸的一些國家還是做了不少好事。”
陳知遇點頭,就與何平聊起了前幾日去津巴布韋的見聞,言辭之間頗有感慨。
非洲很多國家兵連禍結,窮困不是一朝一夕而成,已如痼疾,極難清除。
蘇南本是在逗何平的兒子,聽見陳知遇講他在津巴布韋最後一站講座結束,有一個黑人青年上來求他贈書,不知不覺就插/入話題:“……然而國外政府、無國界醫療隊和NGO組織的援助其實都是杯水車薪,一場戰爭一打,就有成千上萬的流民。而且國家發展和政策是相輔相成的,戰後初期南非發展得多好,後來被西方那一套理論製度蒙蔽,自毀城牆,好不容易構建的工業體係破壞殆盡,現在也……”
一轉頭,看陳知遇眼裏帶笑,正看著她,言辭就有些猶豫了。
陳知遇笑一笑:“繼續說。”
“……沒什麼可說的啦,”蘇南摸摸鼻子,“我來之後,才發現我們中國人真是太勤奮了,國家獨立,國民勤勞,不崛起都沒有道理。”
陳知遇笑了。
敢情她來一趟,培養出國家榮譽感了?
吃過飯,下午何平一家另有安排,蘇南單獨載著陳知遇去看湖。
馬拉維湖是馬拉維的著名景點,很多背包客把馬拉維稱之為“失落的天堂”,一半是因為這湖。
天藍水藍,藍得醉人,在湖泊的盡頭,彙成一線。
陳知遇說,很像是泰國的蘇梅。
湖上有許多觀光活動,小島浮潛、觀魚等等。
陳知遇都不甚有興趣,最後兩個人在附近找了一家臨湖的酒店住下,觀湖吹風。
湖岸樹下,掛著吊床。
蘇南丟下東西就興奮地爬上去,翹著腳晃晃悠悠。
她看陳知遇也緊跟著出來了,忙問他:“驅蚊水你抹了嗎?雨季蚊子多,被咬一口就可能被虐了?”
陳知遇:“被虐了?”
蘇南:“就是得瘧疾,何主任他們都這麼說。”
陳知遇走過去,看她一眼,忽伸手把吊床一推。
“啊啊啊!”
蘇南快給這使勁一晃嚇得半死,趕緊抓住了拴著吊床的繩子。
等晃動好不容易停下了,她從上麵下來,氣鼓鼓地看了陳知遇一眼,冷不丁把他一推。
陳知遇腳下趔趄,倒地之前,順手將蘇南一拽。
兩個人齊齊倒在沙灘上。
蘇南抓了把細沙,往他脖子裏塞,“你好幼稚啊!”
陳知遇哈哈大笑。
半會兒,伸手,“拉我一下。”
蘇南戒備地看著他。
“不逗你了。”
蘇南這才伸手。
兩個人拍掉身上的沙子,在沙灘上靠膝坐下。
湖風輕拂,太陽快要落了,湖麵一片的燦紅濃金,美得聲勢浩大。
陳知遇看她。
蘇南:“……幹嘛?”
陳知遇:“你塗防曬霜了嗎?不怕曬黑?”
“……”
蘇南想掐死他。
跪在沙灘上,轉向他,強烈譴責,“您越來越沒有一點老師的樣子了!”
“本來就不是,”陳知遇要笑不笑地瞅著她,“你昨晚喊的我什麼?”
蘇南臉刷的紅了。
片刻,伸出一根手指使勁往他肩膀上一戳,低哼一聲,“……為老不尊。”
“我還不老吧?”
“……也快了。”
“那你看著我。”陳知遇把她的手抓過來,很用力的攥住。
金紅漫天,漸有夕陽冷卻之後的靛藍。
“……看著我變老。”
陳知遇的假期很長,已經明說了要等過了初三再回去。
當地有華人互助協會之類的組織籌備了春節聯歡晚會,何太太喜鬧,和何平還有兒子一塊兒去了。
蘇南則和陳知遇留在別墅裏包餃子。
和麵、拌餡兒、擀皮,全要自己來。
蘇南在擀皮這件事上,遠沒有陳知遇有天賦,不是薄了就是厚了,末了把啤酒瓶一扔,很不服氣:“為什麼要包餃子啊,我們南方人過年不吃餃子。”
“那你說做什麼?”
蘇南噎住了。
貼春聯?放煙花?這裏要是能有這樣的物資條件,也不至於能給她開出這麼高的工資了。
陳知遇把沾了麵粉的手往她臉上一抹,“不會擀就一邊去,別裹亂了。”
蘇南擦擦臉,“你怎麼會啊?”
“我媽是北方人。”
“啊……”蘇南又把啤酒瓶拿回來,“……那我得學。”
陳知遇笑一聲。
兩個人,最後一不小心,包出了兩百來個餃子,決定送一部分給何平他們。
陳知遇掃了一眼,開始挑挑揀揀。
蘇南:“這是做什麼?”
陳知遇揀出個包得歪歪扭扭的,“這是你的傑作吧?”
蘇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