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周沙的婚禮, 袁悅家裏那盆花被剪禿了一圈。
剪花的時候秦夜時在一旁叨叨不停:“還能長嗎?會不會就這樣死了?活得過來嗎?”
袁悅出奇的耐心:“能活, 不會死。花就是這樣的, 剪掉了花頭, 它不占養分了, 下麵才能長出新的芽點。”
兩周過去了, 在那株月季的根部和花幹下方, 果然冒出了新鮮的嫩芽。它帶著點兒紅色,和青綠的莖葉不一樣,看著就讓人高興。
袁悅拍了照片發給秦夜時:“你看。”
秦夜時秒回:“我下班就過去看。”
袁悅放下了手機, 繼續坐在陽台上澆花。一邊澆,他一邊想,要不要給秦夜時一條家裏的鑰匙呢?
出院之後, 袁悅沒有立刻回到國博上班。他也無法回去。
根據醫生的說法, 在可見的記載裏,他是極為少見的、在精神體被剝離之後還能活下來的特殊人類。
以前有沒有先例?有。
他們還活著嗎?不, 都死了。
醫生告訴他這些事情的時候, 應長河和秦夜時都在場。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不停地問醫生應該怎麼辦。袁悅倒是比較平靜的一個。他感覺自己好像對這個事實早就有了預感, 並且在最終的結論沒有下來之前, 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最壞結果的準備。
心裏空了一塊。那曾經長久地陪伴著他的小獸不見了。
那塊空洞, 袁悅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填補——或者根本不能填補。
它是自己的夥伴,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那隻毛絲鼠就是袁悅, 它隨著袁悅的喜悲而喜悲, 它能理解袁悅所有的心情。好幾次他從睡夢中猝然驚醒,胸口像是被大錘狠狠錘了一下,疼得他睡不著。
醫生說那不是器質性的疼痛,而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袁悅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消除這個“心理因素”。毛絲鼠是消失了,這個事實他已經接受。但事實帶來的痛苦卻沒有辦法在短短的幾個月裏徹底消失。他時不時會在夢中想起這個事實,或者在家裏看著某一處角落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那裏永遠不會再出現一隻毛絨絨的小獸了。
他永遠失去了它。這個事實就像是一個雷,它總在晴朗的時候突然降下來,降落在袁悅身上,令他痛得發抖。它存在,仿佛就是為了在一生中反反複複地提醒袁悅:毛絲鼠沒有了,它消失了,因為你沒有保護好它。
水滴滲進了泥土裏,袁悅聽到泥土瘋狂吸收水分的聲音,像是在土層之下埋藏著千百個幼嫩的新生命。那條老狗趴在他腳邊曬太陽,眼睛盯著袁悅,腦袋隨著他位置的變化而變化。
袁悅的手腳力氣還是不夠,艱難地移動了幾盆花之後,暫時坐在椅子上喘氣。
失去精神體的影響漸漸地開始在身體上表現出來了。康複醫生反複囑咐他,必須每天都做康複訓練,讓肌肉和骨骼盡快適應現在的新狀況。有研究人員來找他,問他願不願意參與他們的研究,畢竟一個失去了精神體卻還能活著的向導很罕見,他們想檢測他完整的康複過程。
袁悅沒什麼興趣,直接拒絕了。他感覺到自己有種很難描摹的心灰意冷,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一天中最開心的大概就是秦夜時來家裏吃飯的時候了。
袁悅現在出門還要借助拐杖,他的平衡感似乎隨著毛絲鼠的消失而受到了損傷。雖然醫生確定地告訴他這是可以恢複的,但秦夜時比他還要緊張,各式各樣的輪椅拐杖不斷輸送進入袁悅的家裏,都快要擺不下了。
袁悅覺得,秦夜時認真得有些可怕。
秦夜時不讓他動手幹活,也不讓他隨便出門,每天最關注的就是一件事:今天好些了嗎?
袁悅每一天都在慢慢恢複。他甚至認為自己恢複的速度太慢了,很對不起秦夜時的期待。
老狗蹭了蹭他的腳,嗚嗚地叫了一聲,像是在詢問。
袁悅坐了一會兒,決心繼續幹活。他正要把衝著自己張牙舞爪的巨型留蝶玉移到一邊去,忽然看到了在陽台角落裏的一個小花盆。
花盆他是熟悉的,隻是已經忘記了它還放在這裏。
巨型留蝶玉一共有兩盆,都是寧秋湖從深圳南山區挖回來的。一盆是他的,一盆是袁悅的,養著它們一是為了給袁悅做研究,二是為了吃蚊子。寧秋湖那一盆沒多久就死了,袁悅讓他清理殘骸,結果發現他又往花盆裏種了些東西。
問他種的什麼,寧秋湖不肯說。
但之後就沒人再去打理了。那些沒有發出的種子也早就死了。花盆裏的土結成了硬邦邦的一大盆,袁悅拿起花盆想要把土倒出來,誰料手上沒力氣,差點把花盆砸在自己腳背上。
他歇了一會兒,突然失去了料理這花盆的興趣。自己的那盆留蝶玉已經長得很大,他早就在考慮給它換盆了。留著這兩個花盆也是無用,冷不丁看到的時候,還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