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局(3)(捉蟲)(1 / 3)

周沙盯著林小樂, 腦子裏想的盡是剛剛他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她不能再當作自己沒聽到了。

樹蝰高高立起, 垂頭盯著林小樂。周沙開口問他:“你剛剛說的‘會長’是什麼意思?”

林小樂也死盯著周沙, 他在尋找可以攻擊的空隙。麵前的女性哨兵很厲害, 她的精神體體積極為龐大, 完全堵住了窗戶的缺口。林小樂隻求一個脫身的時機, 並不願意與她搏鬥, 因而他想得到的隻是周沙瞬間鬆懈的機會。

他決定說一些周沙可能不知道的事情。

“周影是警鈴協會的會長。”他說,“她是來救我的。”

周沙沒有否認,也沒有因為生氣而惱怒。她就像聽到了一個荒誕的笑話, 但一時間又笑不出來,隻覺得腦中空空一片,什麼都是鬆散的、紛亂的, 無法凝聚起任何念頭。

她聽到自己木然地問:“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819事件之後開始。是寧秋湖先去找的她, 因為她是陳氏儀的管理者,要完成警鈴最終的目的, 我們必須要得到陳氏儀。”林小樂說得飛快, “但她和寧秋湖的理念一直不合, 她想奪取陳氏儀回到過去, 消除哨兵和向導誕生的源頭, 寧秋湖對融合精神體更感興趣, 所以最近他倆分歧越來越大,不好收場。我是寧秋湖那邊的人。”

風從窗戶洞裏呼呼湧進來,把林小樂紮在腦後的長發吹得拂起。周沙注視著這位俊秀的年輕人,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擊打在周沙心上的重錘, 令她茫然無措。

“819事件……”周沙胸口像是窒息了一樣,骨頭與髒器似乎在緊窄的空間裏不斷摩擦,疼得讓她幾乎要哭出來,“為什麼是819事件……”

周沙身後趕來的哨兵即將抵達九樓,有人喊了她一聲:“周沙,把他控製住!”

“先讓我問清楚!”周沙突然大吼,“為什麼我媽媽要做你們的會長!是你們控製了她嗎!”

林小樂知道她還想從自己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但他已經沒有時間耗在這裏了。他抬頭飛快瞥了那條樹蝰一眼。

因為周沙的痛苦,樹蝰身上帶的殺氣已經明顯減弱,它甚至彎下了脖子,試圖觸碰周沙的肩膀,似乎想要撫慰她。但它仍舊擋在窗前,林小樂沒辦法繞過它逃出去。

還得下猛藥……林小樂又開口了。

“沒有任何人控製她。陳宜和付滄海都是周影命令寧秋湖去殺的。”他撒了一個謊,隨後成功地看到周沙臉上血色盡去,身子晃了兩下,靠在欄杆上。

“不可能!”她此時才終於激動起來。林小樂說的這件事讓她勉強維持著的冷靜碎裂了,難以置信的事實擊破了碎裂的冰層,她所有的麻木與愕然同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鈍痛和驚恐。

林小樂根本無意與她爭執,樹蝰始終不動,他急著想辦法。

在周沙動搖的瞬間,他那頭被樹蝰擊散的雲豹再次飛快聚集成形,帶著一串清脆的鈴鐺聲響,朝著周沙直衝過去。

雲豹速度極快,樹蝰奮身阻擋,而周沙正站在樓梯之上,避無可避,立刻單手撐著欄杆翻落到下一層的樓階上。她落地時下意識地伸手護著自己的腹部,抬頭再看時,隻見碩大的樹蝰幾乎擠滿了整個九層安全通道樓梯隔間的所有空間,在它的攻擊下,而雲豹暫時失去了形跡,隻有渾濁的霧氣在這空間裏湧動翻滾。隔著霧氣,她看到了林小樂模糊的身影。

樹蝰太大了,它堅硬的鱗片甚至劃破了牆壁。其餘人的精神體無法靠近,上頭有哨兵衝著周沙大喊:“讓它縮小點兒!”

周沙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哨兵話音剛落,一隻利爪突然從霧中探出,衝著周沙臉麵狠狠抓下!

她仰頭躲過,腳下踏空,差點摔倒。

林小樂又看到了她護著腹部的動作。

這個女人在做什麼?古怪的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並沒有被他注意到。

雲豹的利爪一擊不中,並未放棄。空氣中像是憑空漂浮著一隻獸爪,它要攻擊的隻有周沙一人。

周沙心中驚疑不定:林小樂為什麼執意要攻擊自己?

在她差點摔倒的瞬間,樹蝰已經扭轉了巨大的身軀衝雲豹襲來。它的蛇身稍稍變小,以騰出可以移動的地方,追擊獸爪並保護自己的主人。

樹蝰一旦讓開,窗戶那裏的通路立刻就暢通了。

林小樂立刻抓住了窗框。

與此同時,雲豹的爪子先樹蝰一瞬接近了周沙。

林小樂給雲豹下達的指令,是讓它盡可能攻擊這個哨兵,引開樹蝰。但現在的機會太難得了——雲豹距離周沙那麼近,它完全可以給她致命一擊。

在這一瞬間,林小樂心裏轉過了許多念頭。他想到了死在危機辦車子裏的衛凱。寧秋湖說過要為衛凱報仇,但林小樂很清楚他不會的。衛凱的死和寧秋湖有關,可若是細細追究,跟危機辦也有極大關係。

下手吧。他在心裏對雲豹說。

下一刻,樹蝰忽地炸裂消失了。

濃霧將雲豹徹底裹挾在內,狂風無端從此處卷起。

危機辦的哨兵和向導終於尋得空隙,紛紛釋放了精神體。

林小樂雙腳已經爬上了窗框,一隻手抓住邊緣,正準備跳下去。他是不會死的,他的雲豹會及時接住他,在以往的無數次訓練中,寧秋湖教過他這種保命的方法。但林小樂猶豫了。他的雲豹完全被樹蝰形成的濃霧包裹,他甚至不知能否令它掙脫出來。

雲豹仍不死心,一隻豹頭從濃霧中奮力掙脫,隨之兩隻爪子也探了出來,直衝著周沙而去。

它的爪子劃破了周沙的鼻尖。那滴血掛在爪子上將落未落時,林小樂忽然聽見自己低吼了一句話。

他腦中嗡的一響,手腳頓時都有些不穩了。陌生又熟悉的悲痛紛紛湧上來,瞬間淹沒了他原本的所有意識。

是鍾妍,沉寂很久的鍾妍鑽了出來。

雜亂無章的意識在林小樂的頭腦裏胡亂撞擊,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滿臉,聲音嘶啞地放聲大哭。

在撓破周沙皮膚的時候,他的精神體獲取了一點點來自周沙那方的信息。

於是身體裏原本已經安靜蟄伏的鍾妍醒了。她從這一點珍貴無比的血液裏讀到了自己感興趣的內容:麵前的女哨兵,她的腹中有一個幼嫩的新生命。

獸爪無法再往前伸探。雲豹凶惡的獸頭抽搐著變了,變成了一個怪模怪樣的狗頭。

鍾妍的留戀、欣喜和溫柔完全壓製了林小樂自己的意識。精神體無法凝聚成形,甚至連保護他也做不到。它們化為柔軟的霧氣,主動纏繞著周沙。周沙察覺不到任何敵意與威脅,包圍著自己的霧氣溫和且親昵,似是要和她分享某個亙古以來便同心同意的秘密。

“寶寶!”林小樂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尖聲大叫,“我也……”

他甚至沒能說完這句話。

一頭獅子衝他疾奔而來,直直撞入他的胸口。他的聲音頓時就斷了。

“抓住他。”有人厲聲發出指令。

林小樂僵在窗框上,無法動彈。獅子從他身體裏散出消失,但在這瞬間他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手腳僵硬。就在危機辦的哨兵要抓住他的時候,一股凶猛的氣流忽然從周沙身上騰躍而起,就像那頭獅子一樣,猛地撞向了林小樂。

霧中有一頭野獸,像雲豹,也像是阿拉斯加犬。

係在它脖子上的鈴鐺再次泠泠晃響。

這是他自己的精神體,林小樂渾身突然一鬆,僵硬的狀態消失了。但是下一刻,他發現自己手腳都失去了控製,無法抓穩眼前粗糙的窗框。

回到他身體裏的並不是雲豹,而是雲豹與阿拉斯加犬的融合體,是鍾妍。體內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推動著自己的身體往後仰,往窗外無依無靠的虛空仰。林小樂的聲音恢複了,他尖叫一聲,隨即往外翻了出去。視線裏的所有人和獸都驟然遠離,他看到了白牆,還有樓頂蒼白的天空。

“砰——”

猝然響起的巨響把寧秋湖和他麵前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他已經來到危機辦大樓的門口,但在打算進入的時候被把守門口的人攔截了。他們要求寧秋湖摘下帽子,釋放精神體進行檢測。寧秋湖從未來過危機辦,但他去過二六七醫院,他知道這套檢測係統連接著人口數據管理係統,那上麵有所有哨兵向導的人口信息。

一旦檢測,他們就會知道自己是寧秋湖。

他摘了帽子,撓撓鼻子,正想說話時,斜後方便傳來了一聲巨響。

有幾個人朝著發出聲響的方向奔去,寧秋湖轉過頭,遠遠望著地上那一灘模糊的血肉。

其實不必看,他知道那是誰。在空氣裏緩慢消失的精神體是他熟悉的,寧秋湖平靜地注視著林小樂已經沒了形狀的屍身,心頭沒有悲戚也沒有傷感,是一片讓他本人也覺得詫異的平靜。

“可憐。”他小聲說。

“什麼?”站在他麵前的兩個向導問道,“再說一遍你的名字,說清楚點兒。”

寧秋湖低頭看著地上的兩個精神體。兩位向導的精神體都是魚,它們貼近地麵,繞著寧秋湖懸浮遊動,正在仔細地查探寧秋湖身上的氣息。很小,像零食一樣,他完全可以一口吃下去——隨著大腦深處的饑餓感複蘇,寧秋湖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個想法。他笑了笑,坦然地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了幾片藥:“我有慢性病,要每天吃藥。”

兩位向導都很年輕,驚訝地看著他:“你是來辦理體質檢測的嗎?今天我們單位不對外開放。”

寧秋湖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咽下藥片,伸出胳膊,一條青灰色的小蛇從手臂上緩慢浮起:“那我找別人嘛。”

“什麼蛇……?”

那兩人正要湊過去細看,小蛇卻忽然從寧秋湖的手臂上脫落,戴著眼鏡的向導下意識地伸手試圖抓住它。

然而這條縮小了十幾倍的森蚺甫一落地,立刻張口,於呼吸間吞下了正貼地遊移的兩條小魚。

兩個向導一聲沒吭,同時倒地。

他跨過這兩人的身體,走進危機辦的大門。

危機辦的一樓大廳本來應該是可以辦理各種業務的。寧秋湖看到了取號機,也看到了懸掛著“伴侶申請”“財產轉移”“監護人變更”“體質檢測”等各類標語的小窗口,窗台上放著一摞摞空白表格。再往前走便是一列更加寬闊的辦事窗口,窗口前放置著幾排長椅,“報案”“銷案”“家庭暴力項目窗口”“戶口變更”等紅色方塊字正在窗口上方不斷滾動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