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獅子的形態逐漸消失了。它發出嘶啞的吼聲,最後猛地一收,全被阿拉斯加犬吞噬。
鍾妍的哭聲停了。她懷中的孩子在昏迷之中也顯出痛苦的神情,小手揪住母親的衣角。
“吐出來……吐出來!”袁悅發出尖利的叫聲,“吐出來!!!”
阿拉斯加犬摔倒在地上,形態無法固定,周身像籠著一層濃厚的霧氣。因為站立不穩,它屢屢強行掙起,又很快摔倒。犬類的吼聲出現了變化,它在地上打滾掙紮,痛苦地呻.吟。袁悅看著它脖子上生長出鬃毛,牙齒發生變化,連那條毛絨絨的尾巴也消失了,變成了獅子尾巴的形狀。
“一切順利。”林小樂的神情有點兒緊張,“恭喜你。不過我們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袁悅把手伸到孩子的鼻下,又掀開他的衣服按壓心髒。心髒仍在跳動著,但力氣微弱,他張開口,用鍾妍的聲音顫抖著呼喚孩子的名字。
袁悅流了眼淚,手腳發顫,那小孩始終沒有反應,腦袋軟綿綿地歪在一邊。
“你的丈夫會來接你的。”林小樂說,“我現在就聯係他。”
強烈的恨意在瞬間占據了袁悅的心。他想殺人,殺了林小樂,殺了馬世明,殺了這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歡樂的、對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無動於衷的人。
但藥物令她神智渙散昏沉,悲痛又使她沒辦法集中注意力,阿拉斯加犬虛弱地趴在不遠處,嗚嗚喘氣,正盯著自己的主人。
袁悅完全進入了鍾妍的情緒,埋身在這悲傷裏無法抽離,但他心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一直在提醒他:離開這裏,離開這裏,你會被“海嘯”反噬……
在人的情緒之中,負麵情緒的影響往往比正麵情緒更大。
哨兵因為情緒易於激動,尤其在處理一些困難的、容易觸碰倫理邊際的任務時,會出現嚴重的負麵情緒浪嘯,他們稱這種情緒為“海嘯”。海嘯的出現可能有極深層的原因,但它總是在短時間內爆發,具有顯著的傷害性和不可預測性。尤其在戰場上,身負出戰任務的哨兵發生“海嘯”的可能性會比身處其他地方的哨兵高出十幾倍。因此,每一個哨兵和向導在進入工作崗位之前都會對“海嘯”進行專門的培訓,而從戰場上返回的哨兵和向導則會有專人負責為他們排解和清掃“海嘯”的剩餘影響。
向導在戰場上能安撫哨兵的情緒,並且減少哨兵爆發“海嘯”的情況,但向導本身因為深入哨兵的情緒環境裏,自然也會受到負麵情緒甚至是“海嘯”的影響。在二戰戰場上不止出現過一次這樣的情況:向導深陷哨兵的“海嘯”裏,不僅沒有正確地化解影響,自己反而被“海嘯”反噬,最後兩個人都陷入無法控製的躁狂之中。
袁悅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
他在用鍾妍的眼睛去看過去的事情,用鍾妍的意識去回憶,鍾妍的悲喜和仇恨與他自己的情緒之間沒有任何隔離,接觸得極為緊密。
這也說明鍾妍的情緒已經崩潰,她沒辦法自如地控製和保護,因而才會讓袁悅輕易地探入進去。
袁悅想再看多一些,但理智告訴他必須立刻脫離。繼續沉浸在這泥淖般的黑洞中,他自己可能也出不去了。
他奮力地回憶著現實生活的一切,以從意識裏先和鍾妍的情緒拉開距離。
文管委,陳氏儀,就業考試,他曾經的戀人,人才規劃局的課堂,各式各樣的論文……還有紙張翻動的聲音。有人在他的身邊,在他耳朵深處,緩慢地翻動著書頁。他應該是在閱讀,因而翻動的頻率很緩慢,手指從頁麵上滑動的時候,摩挲出細細的沙沙聲。
他終於睜開眼睛,鼻尖有汗珠滴落。
沒有耳機,也沒有白噪音。隻有秦夜時的手覆蓋在自己的手背上,因為緊張,手心是潮濕的。
秦夜時的狼獾和林小樂的雲豹一直對峙著,誰都不敢擅動。袁悅以為自己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其實隻不過是閉眼又睜開的瞬間。
他再一次閉上眼睛,把自己看到的所有內容都一一重新描摹了一遍:利用某種針劑強行逼迫哨兵釋放精神體,精神體融合的過程,他們所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