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在通天塔裏學習的所有課程中,和人文曆史類相關的幾乎沒有。應長河問他,他們那邊的1976年是什麼樣的,高穹說不上來。
“應長河對這個問題特別感興趣,他想知道陳正和為什麼要罔顧規定,在我們那邊留下了陳氏儀的結果圖和製作圖。”
章曉沒說話。他想起一些事情。
為讓章曉可以安心工作,不離開文管委,應長河隱瞞了819事件。為了從高穹這裏得到更多關於819事件的線索,應長河收留了高穹,並且讓他在文管委內部,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工作。
周沙說過,她進入文管委之後,發現這裏還有人和她一樣,一直都沒有放棄追查819事件的真相。
章曉忽然有種感覺:應長河的目的一直都是明確的,他要得到819事件的真相。
那陳正和呢?
他心裏頭生出一種怪異的恐懼。那恐懼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明確。
陳正和研發成功陳氏儀之後,沒有把它用於任何實際用途,1976年10月第一次啟動並遷躍,1977年6月第二次啟動,之後被封存在國博的倉庫之中——從研發成功到封存,甚至不足一年。
陳氏儀之所以會最終選擇保存在國博,保存在文管委,把它利用在一個顯然大材小用的工作中,應長河在閑談中也和他們解釋過,這是因為國家要謹慎地檢驗陳氏儀的效用,並且進行漫長且穩妥的實驗。
高穹察覺到章曉的手勁兒大了,奇怪地問他怎麼回事。
章曉不敢把自己的猜測告訴高穹。
陳正和答應封存陳氏儀,因為他知道陳氏儀非常危險,而另一個原因是,他已經在另一個地方,開始了另一種實驗。
他在“彼處”留下了陳氏儀的結構圖和製作圖,留下了一個令人向往的希望:他們也可以進行空間遷躍,回到過去或接觸平行時空。陳正和甚至可能在“彼處”留下了更多的東西,新的科技概念,“彼處”尚未發現的科研成果——他給“彼處”的人指點了一個可見的未來。
這是更浩大、更完整的實驗。
一次時長達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社會實驗。
陳正和與陳氏儀留下了一個火種,隨即抽身離開。火種落入幹燥草堆,隨即熊熊燃燒,吞卷一切。
“你怎麼了?”高穹輕拍他章曉的臉,“你臉色很糟。”
“想到了一些事情……”章曉岔開了話題,“你們那個世界,科技好像比我們這裏要發達得多。”
“但也很無聊。”高穹低聲說,“沒有那麼多好吃的,沒有那麼多水果,路也很枯燥,路邊沒有小店。”
他摸摸身邊的麂子。
“也沒有麂子。”
章曉笑了一下。“你為什麼不喜歡藏羚羊?”
“太凶了,一蹄子就能把我的狼踹走。”高穹也笑著說。
時隔五年,當他融入了這邊的生活,對梁君子的印象漸漸地也完全改變了。他始終記得在最後一刻梁君子對他吼出來的話。他是自由的,他永遠都是自由自在的,沒有通天塔,也沒有可以禁錮他的一切,他和他的狼,在新的世界裏,如梁君子的願望一樣,完全自由了。
“他會死嗎?”高穹忽然問。
章曉不能確定,但他立刻回答:“不會的。”
一想到梁君子,高穹身上的情緒立刻變了,仿佛沉鬱的漩渦裏突然迸現了一星火光,它很微弱,但時刻存在著,是不滅的。
章曉心中又惆悵,又覺得感激。
高穹被那星火光吸引,被它帶領著,看到了枯寂生活裏另一種隱約的可能。
“我說了好多話。”高穹低聲說,“我從來沒有講過那麼多的話。”
章曉吻著他的額角。
“說出來太輕鬆了,我怕你會討厭我,怕你不願意靠近我。”高穹慢吞吞講著,“我早就發現你了,你看著我的目光,就跟……跟他一樣。”
章曉笑了:“所以你立刻就懂了。”
“嗯。”
他們在全然的放鬆裏彼此口唇相觸,淺淺地吻著。
“高穹,我們綁定吧。”章曉突然說,“你願意嗎?你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