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穹拒絕之後, 梁君子對待他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仍舊每天檢測他的生理和精神狀況, 尋找合適的機會繼續生育計劃。
高穹堅決不肯, 但梁君子身邊的助理提醒他:“這隻是手段之一, 如果你確實不願意, 我們也可以提取你的精子, 直接進行人工受孕。這不是難事。”
但梁君子似是執意想要他用最自然的方式完成這個計劃,始終沒有把人工受孕提上議程。高穹有時候和狼外出進行冰原訓練的時候,梁君子也會跟隨前往。
他的藏羚羊比高穹的狼高大得多, 喜歡垂眼用一種倨傲的神情打量眼前的肥狼。狼的情緒受高穹影響,它不會去主動挑釁,完全把梁君子和藏羚羊當作無物, 看都不看一眼。
高穹進行的冰原訓練越走越遠, 有一次終於抵達了南極大陸的邊界。他的狼萬分興奮,在黑夜的雪地裏騰躍奔跑。極光如巨大的布幕在黑沉沉的天際緩慢搖擺, 紗帳一樣輕盈柔軟, 在更遠更遠的天際, 有星子零星羅列, 在這紗帳裏影影綽綽, 亮著似有若無的光。
高穹站在邊緣處, 聽到沉沉的海浪聲。
他再一次明確地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這是一個孤島,而他是這個孤島上最羸弱的人, 這個巨大的球體上有萬億人群, 但沒有一個會來救助他。他是孤獨的,在這海裏,在這雪原中,在光與暗的蒼穹之下,他永遠孤身一人。
像孤兒院的老師在一個雨夜裏從門口撿到他的時候一樣。
被人遺棄。被所有人遺棄。
狼也察覺到他異常低落沉重的情緒,嗚嗚地把頭抵在他的腳邊,笨拙地蹭來蹭去。
高穹蹲下抱著它的腦袋,揉搓他的耳朵。再回頭時,看到了站在他們隊伍之後的梁君子。
梁君子知道高穹厭惡自己,每次跟著他們出來的時候都隻是遠遠站著,從來不會靠近。此時意識到高穹回頭,他衝高穹露出了笑容。
頭頂有流星匆匆劃過,身邊的保衛人員發出了驚喜的笑聲。
高穹緊緊抱著自己的狼,注視著梁君子,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但他心裏很清楚,在自己無人交流、無人來往的世界裏,梁君子就是一顆從天而降,沒有預警的火種。
幾天之後,高穹詫異地發現,科考基地裏的人突然之間少了很多。沒有人再來強行打開他的門要求他去做檢測,就連每天都會固定來問候的梁君子也不見了。
基地裏還留著的人都行色匆匆,高穹在走廊上慢慢走過,他發現這些人正在保存資料,打包物什。
他愣了片刻,拔腿往樓上跑。
梁君子的辦公室在樓上。
樓上一個人都沒有,梁君子的辦公室沒有上鎖,高穹輕易地走了進去。
辦公桌和資料櫃都有些淩亂,他看到桌上放著幾份文件和報紙。
《人權法令正式通過,全球八個人類基因研究基地被永久關閉》。
《“新型人類”的揭露引發恐慌:如果他們是人,那我們是什麼》。
《全球各地爆發地球本位主義者遊、行》。
他拿起報紙細看,遊、行新聞的副標題赫然是一句“新型人類的去留引發大討論”。
高穹隻覺得寒氣從背脊竄上了腦門。
所謂的新型人類,應該是指他和梁君子這樣的,而“去留”,則是生死。
他立刻抓住那幾份文件,快速翻看。
有一兩份全是英文,他認不得,但其中一份印著紅色“絕密”印戳的文件他是能讀懂的。
全球共有八個人類基因研究基地,包括高穹所在的010南極科考基地和梁君子生活過的012基因基地。八大基地同一天全部關閉,所有研究人員接受隔離檢查,所有研究內容都要封存並上交由聯合國組織的審核委員會。而作為研究體的新型人類,則要被完全隔離關閉起來。
高穹再次翻看英文文件,他在其中一份裏看到了梁君子的名字。那三個中文字被標示起來,旁邊是重點保護對象的詞句。
高穹扔了這些文件,從衣架子上抓起一件基地製服披在身上,立刻離開梁君子的辦公室。他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穿上製服搭乘電梯。
電梯花了十幾分鍾時間,緩慢抵達一樓。
在這十幾分鍾時間裏,高穹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逃出去。
在010基地裏已經足夠憋屈,他根本無法想象另一種“”隔離關閉“是什麼滋味。僅從報紙的報道和文件的嚴厲措辭裏他已經能讀懂,外界對於他這種“”新型人類“是恐懼並抗拒的。
電梯裏有人進入,有人離開。高穹發現自己偷穿製服並沒有意義:認出他來的人不少,但沒有人說話。研究者也要被隔離,現在已經沒人在意這個研究對象的去向了,每個人都在緊張地撥打電話,或是跟家人,或是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