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子展開手掌,一頭小小的藏羚羊從他手心立起來,緩慢踱步。
“我是因為你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他低聲說,“我們是一體的。你的血清進入我的身體,我的血液就是你的血液,我的骨頭也是你的骨頭,我也是你的。”
他撫摸著高穹的頭發和臉龐,低頭要去吻他:“高穹,你不是種子二號,你是高穹……”
許久沒有人呼喚過高穹的名字,他一個激靈,猛地竄起來就往梁君子臉上揍了一拳:“放屁!”
梁君子的眼鏡掉在了地上。他捂著自己的嘴角喘氣,發出嘶啞的笑聲:“你不必懷疑,我早就知道你了……我對你的了解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深,高穹,我們是一體的,你不能否認。”
高穹隻覺得對方是個腦袋有毛病的瘋子。
但他的生育計劃直接由梁君子負責執行,他不能反抗。在這個地方,他若是反抗,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折磨,即便能逃離通天塔,也無法逃離這片無邊無際的雪原。
南極大陸半年極晝半年極夜,基地裏卻很難分辨出晝夜之差,除非注視窗外景觀。高穹住在一個小房間裏,隻有一扇窗,窗外就是茫茫雪原和天際。因為住得太高,他很少有機會見到陸地上行走的人和動物,因而每次能離開通天塔進行訓練,他都十分珍惜。
梁君子開始執行生育計劃之後,高穹最喜歡的活動也被禁止了。
“性功.能和生育能力都沒有任何問題。”梁君子看著手裏的顯示儀器,“所以你完全可以更加熱情一點,完成任務之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
所謂的自由活動也不過是在通天塔內部他可以走動的兩三層裏上上下下而已。高穹閉上眼睛躺在長椅上,拒絕配合。
在一旁的房間裏,有幾個年輕的女人正一臉驚恐地看著高穹和外麵的研究人員。
“你還有什麼意見?”梁君子問。
高穹沒有回答。
“他總是這樣不肯說話嗎?”梁君子詢問身邊的人。
“他一向不跟人說話的。”那人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也不會跟他交談。”
梁君子俯身低頭,溫和地對高穹說:“高穹,你要聽話,我不想對你用藥。”
高穹扭頭不理。
他的狼蹦了出來,呲牙咧嘴地對梁君子大吼。
梁君子不為所動,仍舊輕聲慢氣地說:“你不做,她們就都死了。你做了,如果受精順利,她們就能活下來。你人這麼善良,看不得別人因為你而死吧?”
他話音剛落,高穹突然揮出一拳,正巧打中了他的左眼。
梁君子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他立刻摘了眼鏡,但鏡片已經碎裂紮入了左眼,左眼的疼扯動神經,他腦袋嗡嗡直響,隻看到有血一滴滴從捂著眼睛的指縫中滴落下來。
高穹站在了地上,甩甩手。
“善良這個詞從你口裏說出來真令人惡心。”高穹咬牙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和你一起來的小孩……一個都沒了!”
梁君子疼得渾身發抖,被別人攙扶才勉強站起。他沒有理會高穹,隻轉頭叮囑身邊人,因為種子二號情緒過分激動,為避免傷及試驗者,計劃先暫停。
高穹再見到梁君子,已經是兩周之後。
他左眼蒙著紗布,坐在高穹的房間裏等待他。
高穹看到梁君子,心裏有些不太舒服。他怕自己害他瞎了。
“沒問題的。”梁君子主動說,“隻是視力會稍微變模糊一些,不會盲。”
高穹站在他麵前垂眼看他:“你又來做什麼?我不會跟任何人交.配,不接受什麼生育計劃,滾吧。”
聽到他把這種事情稱為“交.配”,梁君子不由得笑了笑。
“你的基因很強大,連我都能受影響。”梁君子低聲說,“把強大的基因延續下去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麼?”
“我這是不正常的基因,沒有必要延續。”高穹冷漠回答,“你沒有看到那些女人的表情嗎?我是個怪物,誰會願意跟一個怪物交.配?”
“我也是怪物。”梁君子說,“我願意和你交.配。”
他說得飛快,臉上再次流露出狂熱與癡迷。
“我早就知道你,早就了解你了。我喜歡你,不對……我愛你。”他笑著拉著高穹的手,但立刻被高穹擺脫了,“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是真的。”
高穹隻覺得毛骨悚然。
但在這毛骨悚然裏頭,又似是有說不清楚的驚訝摻雜著。
梁君子站起身,湊過去吻了吻他。
高穹察覺到他的嘴唇冰涼,且在輕輕顫抖。
“我這個人不錯的。”梁君子小聲說,“我的精神體是藏羚羊,和你的狼也不是不相稱。”
高穹閉了閉眼。
他突然想起那隻僵硬的,立在綠得晃眼的塑料草坪上的麂子。
好幾年之後他才知道那是麂子,一種小小的,幾十年前已經滅絕了的葉麂。
他一直記得那對在陽光裏近似透明的小耳朵,和麂子圓溜溜的眼睛。
高穹把梁君子推開了。
他搖搖頭,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把人推到門外,立刻關上了。
第一次碰到有人向自己示愛,他又茫然,又驚奇。對梁君子的憤恨被茫然和驚奇掩蓋了,各樣情緒起起伏伏,他實在分不清楚。
高穹蹲在地上,煩惱地抓了抓腦袋。狼立在身旁,舔了舔他的臉。高穹攬著它脖子,猶猶豫豫地問:“和藏羚羊相比,你比較喜歡麂子是嗎?”
狼沒有回答,隻是舔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