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不許說變異精神體的事情。”他警告章曉,“太惡心了,不能說。”
章曉:“你這是偏見。”
他知道高穹已經冷靜下來了。雖然早晨那點兒快樂的氣息已經沒了蹤跡,但至少已經恢複成如之前一般無二。
“變異的精神體一般隻出現在精神有異常的哨兵和向導身上,你覺得變異的精神體惡心,也就是歧視他們。”
高穹拿出抑製環戴在手上,皺了皺眉:“有必要這樣上綱上線嗎?他們的精神體不正常,那不就說明他們和正常人不一樣麼?”
章曉沒說話,手在背包的帶子上搓了搓,小聲說了一句話。
要不是高穹距離比較近,他也許根本聽不到。
——很多人以前也是這樣說我的。
高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能正常釋放精神體的章曉,在其餘的哨兵向導眼裏,也許也是一個異常的人。
地鐵來了,隔離門與車門次第打開。文管委附近的站子是個大站,人不少,兩人沒有找到位置,和其他人一樣站在車廂內部,章曉麵朝著車門,一隻手抓住杆子。
車廂輕晃,接駁處發出刺耳的轟隆聲。
有一隻手悄悄握住了章曉空著的左手,把他手指攥在自己手中,然後將手掌拉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章曉的臉一下就熱了,低聲抗議:“這麼多人!”
“握手吧。”高穹側了側身,小聲在他耳邊說,“握手的時候你也很高興,我知道的。”
“……不是握手,是牽手。”章曉再一次糾正他。
“好好好,牽手。”高穹頓了頓,低聲說,“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剛才。”
像是為方才的失語致歉,他握著章曉的那隻手稍稍用了點力氣,在衣兜裏晃了晃。
“回家把狼放出來陪你玩兒。”高穹說。
章曉其實沒有生氣,他方才隻是覺得心裏生出些許沮喪,和一點點自卑。但這些消極的、暗淡的情緒現在已經全都消失了。高穹牽著他的手,高穹說要讓它那隻看起來愚蠢無比的粉狼陪自己玩兒。
章曉心裏頭那隻沒動靜的小葉麂,又開始活泛起四肢了。
抵達目的地,從F出口走上去就是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的正門。在保衛處登記名字之後,章曉清了清嗓子,指著校內說:“我來當導遊,帶你遊覽一下我們學校吧。”
“我在這裏呆過兩個月。”高穹提醒他,“別的不說,你們東一食堂的芹菜豬肉餃子確實好吃。”
章曉:“……你就不能換個餡兒麼!芹菜豬肉到底有啥好吃的!”
高穹:“不想和無法欣賞芹菜豬肉餡兒的人做朋友。”
章曉大吃一驚:這人居然還學會開玩笑了。
經過樹立在學院正門附近的榮譽牆時,高穹停下了腳步:“怎麼都是周沙?”
這榮譽牆是今年才豎起來的,他沒見過。上麵出現了大量周沙的照片:連續四年獲得全校戰鬥型精神體技能大賽冠軍、連續三年刷新全國特殊人群運動會200米短跑記錄、亞洲特運會蝶泳記錄和舉重記錄保持者……
高穹沉默地看了一圈,語重心長地對章曉說:“以後還是不要惹周沙生氣了。”
章曉:“師姐很厲害,在學校裏很有名的……”
高穹:“就算不放蛇,她這個人也不簡單。舉重記錄是多少公斤級的?”
兩人邊說邊走,很快進了學校。高穹果然熟悉這裏,兩人在生科院的樓前徘徊的時候他還指點章曉:生科院後麵的圍牆上有個洞,能鑽進去偷裏頭的新型甜蜜小番茄和糖水大草莓。
除了生科院之外,新希望裏其實隻有寥寥數個學院。它招生和教育的目的都非常明確,就是為了培養能夠適應社會崗位、擔任重要職責的哨兵和向導,因而生科、農林、物理和土木是新希望的重點學院,有不少學科還擁有國家級的研究點。章曉所在的行政管理學院是新希望唯一一個文科學院,同時也是新希望最不受重視的一個學院。在每一年的校運會上,行政管理學院的出賽人數都是最少的,同時獲得的獎項也是最少的。章曉現在還記得,大一的時候自己誤打誤撞拿了個校級羽毛球比賽的季軍,結果學院打出大紅橫幅,把章曉的名字懸在門口,足足掛了一個學期。
“章曉是我們學院的希望啊!”院長這樣說——然而之後三年,章曉再也沒能重現懸名半年的奇跡。
因為行政管理學院人員少,師資力量不足,很多課程都是由其他學院的老師來帶班的。有些老師挺喜歡給行政管理學院的人上課,因為輕鬆,沒有人會在課堂上突然站起來給自己甩一個遠遠超出知識範圍的問題:行政管理學院的學生大部分都會睡足三堂課,然後擦擦口水,離開教室。
章曉畢業論文的導師叫嚴謹,他也不是行管學院的人,是生科院的。
章曉的論文選題是隨便選的,討論人口信息化管理對哨兵向導就業發展的積極影響。這是個老題目,怎麼做都做不出花兒來,可勝在穩妥,怎麼說都能說足三萬字。他聽說師兄師姐們說,嚴謹手底下的論文最容易過關,於是就給嚴謹寫了信,希望他能選擇自己。
這樣的信件嚴謹一天能收一百封。但他唯獨接收了章曉這個非本學院的學生,並且強迫章曉選擇自己那門根本沒人選的校選課。
那門名為“元素構成”的校級選修課,除了章曉之外,隻有嚴謹的其餘兩個學生選修了。三個人選修即滿足校選課開課條件,嚴謹得以順利開課,另外兩位學生完成了導師的任務,得以順利睡懶覺,而章曉則稀裏糊塗地,成了這門課上唯一一個按時到堂並不得不認真聽講的學生。
生科院的教室位於生科院本部的教學樓內,教學樓上有十三層,下有三十層,地下存放著大量珍貴的研究資料和標本,沒有老師的口令或者通行證,普通學生是進不去的。
嚴謹的辦公室在地下,他上課的教室也在地下,章曉每周上課的時候,都必須穿過一條狹長的、兩側擺滿生物標本的走廊,才能抵達走廊盡頭的小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