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試(1 / 3)

第六次了。十分鍾之內, 男人已經看了自己的手表六次。

他的手表表帶很舊, 因為用久了, 皮革製成的帶子已經磨損, 邊緣裂開, 露出了裏頭慘白的夾層。那不是什麼很昂貴的東西, 就像男人身上所有的外品一樣, 簡單,陳舊,廉價。

但章曉還是極其貪婪地盯著他, 像餓了二十三年的人盯著一塊烤熟的肉,用目光把男人上上下下舔了個遍。

章曉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這扇窗朝著東, 現在是早晨七點四十三分, 因為反光,所以男人不會發現他。

這帥哥一定是在等人。章曉心想。

他又看手表了……啊, 他的側臉真帥。章曉咬著紙質咖啡杯的邊緣, 眼睛怎麼都移不開, 看得久了, 臉上露出一絲笑。

七點五十五分, 男人終於離開。章曉的咖啡也同時喝完, 他站起身,神清氣爽,整整衣襟。

咖啡館十分冷清, 唯一一位服務生正在奮力擦除門口綠植葉麵上頑固的泥塵。

在他的頭頂上, 巨大的熱氣球廣告越過天空,肚皮險險擦過樓頂尖細的避雷針,安然無恙地往遠處去了。

“一瓶起效,一生不禿——一瓶起效,一生不禿——”,氣球雖然去得遠了,但隱隱約約的人聲仍舊很清晰。聲音是早就錄下來了的,熱情且朝氣蓬勃,聽著就不是個會因禿頂問題而沮喪的人。

章曉聽到那聲音,猶豫片刻,小聲問:“杜奇偉,你到底有多少個兼職?”

年輕的服務生從綠植中直起腰,撥了撥頭發,有些驕傲:“咖啡館這個,還有上麵飛著的那個,一共五個。”

“你也不怕累死。”章曉說,“之前報社實習才兩個月就不做了,你太馬虎了。在學校裏還可以這樣,現在還這麼馬虎,以後可沒有抱佛腳的機會了。你之前做的那個海河流域水土保持的項目不是很順利麼,你說你為啥要賣掉呢,賣掉的錢又花完了,現在這樣……”

杜奇偉一邊擦葉子一邊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媽,別說了。”

他把抹布扔進水桶裏:“你說的都對,但是學校不給安排工作,隻能自己找。我們這些人的學曆很多地方都不承認,就算承認也不敢要,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很難。再說我這人,你讓我朝九晚五地坐著,不行,絕對不行,不出一周我的生活作風就要出問題的。”

章曉同情而理解,連連點頭:“你的生活作風向來都是很有問題的。”

杜奇偉好奇地看他:“你今天又去麵試啊?”

章曉歎了口氣:嗯。

畢業將近半年,他的這位室友已經找到了工作,但章曉卻還沒有著落。

兩人從讀書的時候開始就同住一個宿舍,眼看快畢業了,都沒有去處,於是同租了一個房子,繼續湊合著當室友。杜奇偉每天在家的時間不多,因為兼職太多,章曉掐指一算,他已經有一周沒在家裏見過杜奇偉了。

“你又勾搭上誰了?”章曉問他,“七天沒回家,這個應該是真愛了吧。”

“靠,我加班幹活呐!”杜奇偉壓低了聲音,“在金伯爵酒店門口守了七天,總算被我拍到那個誰和那個誰開房的照片了!所以今天的報紙你記得買啊,有我的作品。”

章曉:“完全沒興趣。”

杜奇偉問他:“今天去哪裏麵試?”

“國家博物館要招一個編外人員。”章曉蔫蔫地打了個嗬欠,“我走了啊。”

他過了馬路,站在路燈柱子下等綠燈。

這是剛才那個男人站的地方。

在需要麵試的日子裏,他早上起床之後習慣到杜奇偉幹活的店裏喝杯咖啡提神。齋喝咖啡很無聊,所以他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胡亂看,認真算起來,今天是他第十二次看到那個男人了。

男人身材高大,麵目英俊,神情冷淡又帶著一絲說不清楚的倨傲,總而言之,完完全全是章曉那杯茶。

他總是站在路燈柱下,有時候拿著豆漿油條,有時候拎著一袋子青菜,像是清晨剛逛了市場回來。穿得簡單樸素,但十分幹淨,沒有任何外加的裝飾物,除了今天早上突然戴上的那隻手表。

章曉喜歡看著他。也不存著什麼多餘的念頭,就是隔著一麵透明的玻璃,隔著十幾米的距離,一邊喝咖啡一邊窺視他。

他覺得挺幸福,一種沒任何意義,但是足以自我滿足的幸福。

在地鐵站的報刊亭買了杜奇偉說的那份報紙,果然在上麵看到了那個誰和那個誰的開房照片。

人物和景都拍得很清晰,尤其是金伯爵酒店的logo。

章曉在地鐵上晃得無聊,把報紙翻來覆去地看。社會新聞版比較精彩,搗毀了這個賭檔那個淫窩,馬大姐家兒媳婦占了家產還要告老公,陳大爺的孫子拒絕贍養老人還想分一筆遺產。他看得津津有味,從上到下一路掃下去,最後在角落看到一個小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