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個秋末冬初的中午,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想起。我接通電話,耳邊傳來一個又熟悉又急切的聲音:“你在哪?”
“在家。”
是久未謀麵的老同學辛迪。
“我在文欽家裏,快些來。”
我立刻掛斷電話驅車前往。文欽家離我不遠,大概十六七分鍾,我就把車停在他家門前寬闊的空地上。屋裏坐在椅上的人齊刷刷站起身迎了出來。
“你還認得我嗎?”一個身材矮小身板結實的中年人首先問我。他身上穿一件黃綠色夾克,敞開懷,一條藍灰色牛仔褲。長臉寬額,麵色紫黑,反射出一層幽幽的亮光;尖嘴薄唇,兩眼間的距離很寬,顯得很不和諧,兩隻眼睛炯炯有神。
“辛迪!你化成了灰,我都能一把把你揪出來!”我飛奔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說,“一轉眼我們分別都快三十年了!”
辛迪旁邊的一個,身材比較高大,因為暖和的緣故把冬衣丟在椅上,身上的白襯衫扣得整整齊齊,衣擺全都插進褲頭裏,灰色的褲子也筆挺筆挺的,給人利落爽脆的感覺。他長著一張寬臉盤,白皙豐潤,富有光澤;直鼻寬嘴厚唇,一雙眼睛老掛著笑意,一開口兩頰就現出兩個小酒窩。
“你認識我嗎?”他說。
我連忙從辛迪手中抽出我的手,去握住另一雙手。
“請原諒,我怠慢你了!”我說,“畢業後你我還曾見過一兩回麵,辛迪從未見過——文鏈,你先忘了我,反而來試探我!”
屋裏還有兩個人:一個房主人文欽,另一個也是來此做客的我們的同學叫漢逸。文欽背已稍稍駝下,給人羸弱單薄的印象。瘦削的臉兩頰下陷,麵色黝黑中透著點青黃色,麵容倦怠,眼窩深陷,眼球特別大、眼白特別白……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健康出了問題。漢逸大頭圓臉,虎背熊腰,粗胳膊粗腿,樣子顯得粗俗笨拙,可那雙眼睛賊亮,黑溜溜的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骨碌轉動一下,即帶著善意,又閃爍著幾分狡黠——他完全是一個貌似愚鈍實則精明之極之人。我們這裏五個人從入學到畢業三年時間都在同一個班級求學,我、文欽、漢逸住在同一個鎮上在同一中心工作經常見麵,另外兩位不是,見麵的機會幾乎沒有——辛迪從未見過、文鏈就見過一兩次。班級裏的大部分同學,既不通電話,也沒有書信往來,現在是生是死都不清楚。一番客氣之後,我們圍坐在沙發桌前,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明子你這家夥真不是東西——誰都該罵你!”剛一落座辛迪就高聲對我嚷道,“十八九歲的小夥子出了校門各奔東西已近三十年,幾次同學聚會你居然連一次都不去參加,太不近人情了!大家多想見見你的麵!”
“大家罵得對,是我不好。”我連忙陪著笑臉說,“我趁這個機會向大家做檢討,也希望你們見著別的同學時代我做個檢討。”
“全班幾十個一聽到同學聚會全都歡呼雀躍欣然前往,唯獨你一連幾個電話、也不管誰打,你都找借口不參加——為什麼?”辛迪似乎沒聽見我的話,依舊自顧自地生著氣詰問我。
“為什麼?”我沉思了一下說,“可能是因為我對一些問題看得太透緣故吧!”
“什麼看得太透啦?”辛迪不依不饒地繼續指責我,“純粹是你身冷血動物的本性在作祟,多年的同窗之誼、兄弟之情都暖化不了你冰冷的心!”
“你知道超勇、勝龍兩個人的事嗎?”我平靜地說。
“知道。”他應道。
那兩個人早我們一屆畢業,一同分配在我們鎮上的學校工作,後來為了爭奪中心校校長這一職位,鬥得很凶,所用手段令人寒心——結果一人當上中心校長,另一個跌入別人設計下的陷阱被開除出教師隊伍。在師範學校讀書時,兩人同是書法興趣小組的成員,吃住一處,形影不離,可謂好朋友,可最終的結果不得不令人扼腕歎息,也引發許多人對一些事情的思索。我的問話很不合時宜,當頭潑給辛迪一些冷水——他是多麼熱心來看望老同學、多麼希望今後的聚會每一個人都能去參加!接下來他沉默了,不知是不願與我說還是一時找不到與我繼續談下去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