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陳演壽才對李建成越來越失望。那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如果兄弟二人易位而處,何須他直接把該殺頭的話明白,一個眼神過去,李世民就早知道該如何做,如何占據上風。
李建成半晌沒有說話,呆坐於胡凳上,手中的茶盞早已幹了,還一口接一口地不斷抿著空氣。他不敢相信李世民會做得如此絕情,看到李婉兒遇到危險,也要按兵不動,以便最後撈取最大利益。可如果想在戰功上超越自己,李世民這回必須狠下心來。先讓娘子軍吃一場敗仗,然後再衝上去力挽狂瀾。這樣,天下人的目光都會緊張地集中於河東,發生在涿郡的所有戰鬥都將黯然失色。
見李建成不開口,陳演壽隻好繼續挑明局勢的嚴峻性。“二公子如果按兵不動,婉兒那邊肯定會打得非常艱苦。始必可汗麾下的兵馬不會比骨托魯少,還有劉武周等人為虎作倀!我軍在西路如果戰事不利,突厥人便很容易分兵插到我等身後。屆時大夥腹背受敵,即便有仲堅在,恐怕也難以力挽狂瀾了啊!”
“娘子軍中豪傑眾多。婉兒雖然是女兒身,卻是不折不扣的帥才。陳叔,論武藝,她不輸於我。論運籌,她也不比我差。王元通、齊破凝、邱師利、李仲文,向善誌……”李建成顫抖著,反複強調娘子軍的優勢。最大的希望在婉兒那裏,如果婉兒不戰敗,則接下來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所以,明日一戰,仲堅必須打贏。咱們必須早日結束這邊的戰鬥,爭取能騰出手來援助婉兒。她那邊已經十幾日沒消息傳來了,肯定非常艱苦!”
“我明日肯定盡力派人接應!”李建成以從沒有過的嚴肅態度保證,“可婉兒那邊,婉兒那邊真會輸掉麼?”
“如果沒有博陵軍幫忙。世子可有獨力打敗骨托魯的把握!”陳演壽的話如當頭棒喝,瞬間打碎了李建成的所有一廂情願的期盼。
“沒有!”李建成舉起空蕩蕩的茶盞,狠狠地吸了口空氣,然後將茶盞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如果他真敢如此絕情,我肯定饒不了他!我李家,我李家怎會有如此絕情人物!”
“古來成大事者,哪個不是踏著別人的屍骨上位!”陳演壽搖頭苦笑,“世子,你知道婉兒麾下人才眾多,別人也能看到啊。換了你在太原駐軍,如何才能收到最大利益,你知道麼?”
“按兵不動,坐收漁利!”李建成氣得直咬牙。他知道李世民肯定能下得了如此狠心,偏偏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此事屬實,我一定向父親彈劾他!讓父親為婉兒討還公道!”
“那還不是最大利益!”陳演壽繼續冷笑,“按兵不動,坐收漁利。然後將娘子的將領盡數收於帳下,兩軍合二為一,那才是上上之策。光按兵不動算什麼本事?按兵不動並且還讓對方感激,這才是上好計策!”
“我,我會殺了他!”李建成咬得牙齦都見了血,啞著嗓子咆哮。“如果真如陳叔所料,我肯定會殺了他!我們李家,不會有這種畜生。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不可能這麼做!”
到了現在,他心裏依舊隱約存著一絲希望,期待陳演壽急於幫自己穩固地位,所以不惜以最大的惡意推測世民的行為。弟弟當年與婉兒關係非常好,當年仲堅、婉兒、世民三個幾乎是形影不離的。若不是因為遼河上那場大火……
想到當年遼河上的火焰,李建成心裏痛得如刀攪針刺。那場大火改變了太多的東西,毀滅了太多的東西。如今下令放火的人已經被棄骨揚灰,可火焰餘燼依然繚繞在很多人的心頭上。
“我不是故意挑撥世子兄弟不和。”還沒等李建成眼中的火焰平息,陳演壽的話,又將他向無底深淵猛推了一把,“我聽說,婉兒一直不相信李家準備起事的消息是因為李靖告密而被朝廷發覺的。她一直想找出幕後黑手來,給智雲他們幾個報仇…..”
“天!”李建成感覺兩眼一黑,差點栽倒於軍帳中。幕後黑手是誰?他早就查了個一清二楚!該計主要是為了收拾李旭,自家幾個弟弟妹妹不過是遭受了池魚之殃。父親已經下令不準再繼續追究了,但婉兒當時卻恰恰不在太原,恰恰沒聽到相關的命令!
可她真的追查到真相後,該怎麼辦?大敵位於前,要追查的黑手位於背後。當她吹響求援的號角時,還可能有救兵到來麼?
“嗚嗚---嗚嗚---嗚嗚!”皎潔的月光下,李婉兒再次吹響求援號角。自家援軍三天前就已經開拔,斥候說,弟弟保證會如期趕到。可狼騎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湧上來關牆,身邊的弟兄們一波接一波地倒了下去,期盼中的援軍,卻遲遲沒有出現。
“大帥!你撤吧,我帶人在這裏頂著!”王元通踉踉蹌蹌跑到婉兒身邊,渾身上下都在滴血。他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整個人馬上隨時都會倒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援軍馬上就能殺到,這道雄關不能丟,丟了此關,河東便門戶大開,河北那邊將腹背受敵。
“吹角!”李婉兒用血手抹了抹鬢發,將手中號角遞給了王元通。“你來吹,我氣短,吹得聲音太小!”
“嗚嗚--嗚嗚--嗚嗚”激昂的角聲又起,不是求援號,而是催戰號。聽到角聲,所有能站立起來的士卒都站了起來,舉起刀矛,迎麵向衝上關牆的狼騎撲去。
“元通……!”李婉兒驚呼。她隻看到了一個背影。王元通抱著一名衝到近前的突厥伯克,奮力跳下了關牆。
李婉兒楞了一下,然後輕笑。霎那間,她已經明白了全部答案。舉起手中橫刀,揮出一道匹練。
長城上,今夜月光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