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飲了兩盞,陳演壽終於不再喘粗氣。用渾濁且柔潤的目光望了望李建成,低聲詢問,“世子找我,是不是要問我堅持早日決戰的緣由?難道世子到現在還沒想出來麼?”
“我沒有想!”李建成尷尬地笑笑,放下茶盞。不加鹽和香料的茶湯喝起來有些苦,但的確很提神,“剛才我琢磨著,陳叔肯定不是心血來潮。仲堅既然答應下來,自然也會盡心去安排。我站在城頭替你們搖旗呐喊就好了,沒必要瞎擔心!”
“知人善用,用而不疑,是為君之道!”陳演壽輕輕點頭,對李建成的“氣度“表示讚賞。“唐公當年也是如此。但唐公經曆的事情多,目光也比世子敏銳些!”
“我當然不能和父親大人相提並論!”李建成謙虛地回應,“這裏運籌帷幄有陳叔,衝鋒陷陣有仲堅。我的才能,隻適合做籌糧運草,休整器械等瑣碎雜事。能讓你等無後顧之憂,我便很滿足了!”
“世子對政務嫻熟,的確給我等減輕了不少負擔。”陳演壽緩慢地點頭,認可對方的說法,“但世子可曾考慮到以後如何做?我是說此戰之後,世子準備如何安排大夥的出路?”
“我認為,明日即便戰勝,仗也沒那麼快打完。仲堅那裏,我準備三顧九探,也把他拉住。昨晚來英雄樓那幫人,其中不少都是樊噲、季步之才,隻要他們所求不過分,我準備盡數許之。待這裏安定之後,我打算派人去竇建德那裏探一探他的口風,從王伏寶的表現上,我發現此人不是個簡單的流寇,如果能讓他跟許紹一樣歸順朝廷,贈他一場大富貴又能如何?”
陳演壽的目光一直沒離開李建成的臉,見對方說得非常高興,笑著附和,“能平息幹戈當然是最好。可誰能預料到竇王爺的誌向有多大?世子想過自己沒有?自己今後如何規劃?”
“聽父親安排便是!反正南邊會有很多仗要打!”李建成想都沒想,衝口說道。“但這與陳叔急於決戰有什麼關係?難道戰事拖延一兩個月,打得穩妥些,對未來影響那麼大麼?”
“也不是大小問題!”陳演壽皺起眉頭,心中又開始暗暗歎氣。世子建成從小就被李淵訓練成了一個管家理政的好手,如果做個尚書、刺史,簡直是一等一的人選。跟在一個明主後,也不難讓家族永享富貴。可他現在畢竟是唐王世子啊? 光擅長處理政務怎會合格?
“那是因為什麼?陳叔何必皺眉。我剛才已經想過了,我不擅長之事,陳叔盡管直接提醒我。你從小看著我長大,沒必要忌諱什麼!”李建成親自給陳演壽斟了盞茶,笑嗬嗬地重申。
霎那間,陳演壽臉上露出了無法隱藏的感動。作為人臣,能讓自己的主公如此坦誠相待,他還抱怨什麼?要怪隻能怪自己沒有諸葛武侯之才,扛不起大梁罷了。狠狠地喝了口茶水,老長史橫下心來問道,“世子難道沒聽說,太上皇已經駕鶴西去了麼?”
“楊廣啊,他早就該有這麼一天。宇文家的忠誠也能相信?”李建成遺憾地搖頭。家族一直受楊廣打壓,所以他對這個太上皇沒任何好印象。
“太上皇西去後。京師裏邊,就一直有人建議著讓幼帝效仿堯舜相替之舉。我估計,等眼前這仗打完了,唐王也該正位了!”
“此話不可亂說!”李建成努力喝了口茶,用苦味讓自己清醒。陳演壽的預測正是他所希望的。但京師距離塞上過於遙遠,那邊發生了任何事情,至少要半個月才會有消息送來。如果父親真的登了皇位,李家就成為天下第一家族了。自己這個世子……..
猛然,他想到了自己可能是太子,手顫抖了一下,差點將茶盞丟在地上。
“唐王登基,下一步便是要立太子!”陳演壽的聲音慢慢壓低,唯恐更多的人聽見,“世子憑著塞上的戰功,以及多年來為家族奔走的功勞,自然是太子第一人選。可立太子一事關係到國運,群臣必然會有些不同提議!”
“我相信父親會做出正確決定!”李建成隱約感覺到了陳演壽打啞謎的原因,聳了聳肩膀,做出一幅灑脫的樣子。他知道二弟世民在這個節骨眼上肯定要爭一下。原來隻是個世子之位,弟弟就已經把自己這個哥哥看成了眼中釘。太子,太子的位置誘惑更大,而父親身邊,的確不乏與弟弟交好者。
但我昔日的功勞,還有今日的戰功。他於心裏替自己打氣。“所以陳叔就希望早日打敗骨托魯,為父親的登基獻上一份賀禮!陳叔謀劃得好,是我太笨,居然想不到這一層!”
“不是!”陳演壽輕輕搖頭,“有仲堅和這麼多豪傑襄助,塞上之戰,世子肯定能建立奇功。可世子想過沒有,二公子的戰功一直不亞於你。他也到了河東,急著立同樣的為國守土之功!”
“娘子軍駐紮在婁煩關。世民的兵馬駐紮在太原。”提到河東之戰,李建成更有把握,“即便算功勞,也是婉兒的戰功為主,世民隻是幫忙而已!”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二公子不肯幫忙啊!”陳演壽再也忍不住,大聲長歎。李淵的幾個嫡出的孩子幾乎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在內心深處,老長史早把這些人看做自己親生侄兒。他不願意挑撥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之間的關係。並且,這些話,句句涉及到的是帝王家事。他說多了,隻會引火燒身。但如果不說,李世民的確在步步緊逼,眼看著就要重演前朝奪嫡之禍。一旦發生那種慘劇,不禁會讓李家大傷元氣,他這個左軍長史,恐怕最後也落不到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