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舍脫沙哥用顫抖的手去撫摸小野貓的臉龐。隱隱的火光下,他手臂上的灰斑和她臉龐上的軟毛都清晰可見。“下次,下次紮營時,我找人給你單獨盤個帳篷。我老了,晚上會睡得很沉……”
在她琥珀色的眼睛裏,他再一次看到了感激。“不管多老,你都是我的巴特爾!”小野貓抓住他的手,試圖用臉上的溫度去融化手掌中央的老繭。她明白對方的意思,葉屯部的長老到了暮年,也會給年青的妻子們單獨設立氈帳。她們會在氈帳中生下屬於自己的孩子,當長老們亡故後,那個不具備他血脈的孩子和其他兄弟們同樣有機會繼承一份家產。
他的手突然又僵硬了起來,一瞬間繃緊如經曆了嚴冬的古藤。這回,她也清晰地聽見了,的確有角聲,非常淒厲的角聲在附近炸響,“嗚---嗚---嗚嗚---嗚嗚----”
舍脫沙哥快速抽回手臂,在腰間胡亂係了兩把,半裸著身體衝出了氈帳。“穿好你的衣服,躲在床底下,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不準出來!”他的聲音順著門外傳入,然後“乒”地一聲,氈帳門重重摔緊。將妲妮的驚慌和迷惑全部關在氈帳之內。
“老巴特爾!”妲妮急切地大喊,卻知道自己不會得到回應。作為部族長老,舍脫沙哥肩頭有他必須擔負的責任。眼下除了蘇啜附離的本部之外,幾個霫族大部落都聚集在流花河畔。而部落中最英勇的那批年青人,卻跟著一個名叫阿思藍的壯碩漢子沿著山與山之間的穀地殺向了長城。
作為一個部落頭領的女兒,妲妮知道如果這時候真的有敵人來襲,那將意味著什麼?在她年紀非常小的時候曾經經曆過那樣的恐懼,並且將那種無助感覺牢牢地刻在了記憶中。高過車輪的男人會被殺死,包括男性孩子。她的老巴特爾將因為身份特殊而被捆在祭台上,用血肉祭奠長生天。至於像她這樣的女人,麵貌姣好者將被當作玩物送來送去,麵貌蒼老或平庸者將被套上鐵項圈,在牲口棚中一直勞作致死。
那次,她足足等了二十幾個月,才被父親帶著部眾從敵人的牲口棚裏搶了回來。這次,她絕對不會在承受同樣的侮辱。想到這些,她慢慢爬下氈塌,從炭盆邊抓起舍脫沙哥忘記帶走的彎刀。笑了笑,輕輕脫去了刀鞘。
她就站在炭盆旁邊,一邊把玩著彎刀的鋒刃,一邊等待命運的裁決。夜裏的空氣依舊有些冷,但她不想回去穿衣服。對於死人和禽獸而言,穿沒穿衣服的女人沒任何分別。跳躍的火焰照亮她古銅色的肌膚,照亮上麵每一個透著青春的毛孔。舍脫沙哥長老沒有力量再欣賞這種美,妲妮也不準備讓別人有機會玷汙了它。
角聲越來越近,伴著喊殺聲和哭號聲。帳篷外的火光漸漸變亮,一度超過帳篷內的炭火。曾經有一瞬,妲妮聽到了紛亂腳步聲在向自己靠近,但很快,那些腳步聲便遠離了,留給她的隻有漫長的等待和無邊的恐懼。
炭盆裏的火光在等待中漸漸變弱,心中的希望也於等待中慢慢變得比冰還涼。終於,有冷風從帳門口吹入,妲妮笑了笑,快速舉起刀。
她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刀尖正對著胸口。她看到渾身是傷老舍脫沙哥斜倚在門口,精疲力竭,臉上卻帶著股發自內心的輕鬆。
“把刀放下,穿好衣服。去燒些奶茶來。待會兒有重要客人到咱們家裏拜訪!”成親之後第一次,老人以命令自己妻子的口吻對她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