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楞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九叔口中的不得已居然是這麼殘酷的現實。而坐在他對麵的徐大眼,則收起了全身不屑,代之的,是滿臉的尊敬。
不得已,隻是為了部落的延續。這,就是那看似荒誕、蒙昧的行為背後的全部答案。弱小的霫族能在這冰天雪地中綿延到現在,憑借的就是這種與生俱來的頑強。
李旭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在陽光下霫人的歌聲聽起來是那樣的歡快。
“九叔!”沉默了一會兒,李旭低聲叫道。
“說!”孫九撥弄著炭火,有一句沒一句的答應。剛才的話題過於沉重,害得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的。霫族的女人為了部落生存,不惜付出一切作為代價。而中原的男人們為了家族延續,同樣是步履艱辛。漠北草原有暴風雪、,戰亂、仇殺。中原的村莊上頭則壓著皇帝、貪官、惡吏。陽光下,每一個生物的成長都要曆盡風霜。可每一個生物,每一個家,依然會頑強的生存下去。
“我,我打算在,在這個部落待上段時間,不,不跟著商隊南返了!”李旭橫下一條心,決定向孫九說明真相。這個決定做得過於艱難,以至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結巴。
“想留在這裏當女婿麼?哈!不錯的主意。聽人說部落裏王銅匠就是個中原人,十幾年前娶了媳婦,一直在呆到了現在!”郝老刀笑著打趣。部落裏王銅匠的故事是他下午在酒桌上聽部族長老說的。對於此人在刀柄上打花紋的手藝,霫人們非常佩服。
李旭搖搖頭,沒理睬郝老刀的嘲笑。略微提高了些聲音,向孫九坦白道:“我爹,我爹他,他讓我替他出塞,是為了逃兵役。據衙門裏的趙二哥說,明年皇上要親征高麗,邊塞諸郡適齡男子無論出身,都得**入伍!”
“這事兒,你爹早就跟我說起過。唉,其實官府不會那麼不講理。你是家中獨子,使上幾個錢兒,未必非得應征!”孫九從火光中抬起頭,低聲說道。“也好,你留在這,就當咱們在部落裏有了個地商。大夥一時賣不幹淨的貨物,也有人幫著寄放!”
孫九曆盡滄桑的老臉,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淡淡的紅光,看上去非常慈祥。這讓李旭心裏感到很溫暖,說話的節奏也更流暢了些。“我,我本來應該早點兒跟您說,隻是,隻是路上人多嘴雜。大夥本來就不喜歡我…….”
“他們欺負你,是因為你看起來容易欺負!”孫九突然打斷了李旭的話,看了看少年有些委屈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吧,你留下。大眼肯定也不會跟著我們南返。你們二人在這裏彼此也有個照應。其實,老張、老杜他們沒你想得那麼壞,日子過得苦了,自然把錢財看得重!”
“嗯!”李旭輕輕點頭。他不能完全認同孫九的看法,但老人一番好心,亦犯不到出言頂撞。
“你留在霫部,不妨找銅匠學他的手藝。反正他不會回中原,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郝老刀突然插了一句。常在刀尖上打滾的他看問題比大夥都樂觀,聽說李旭要留下,立刻替對方想起謀生之道來。
“多留心些,霫人也有霫人的學問,學到手裏總不吃虧!”孫九笑著叮囑。與李旭交往時間不長,但老人卻真心地把眼前的少年當成了自己的晚輩。分別在即,人生的經驗難免想一股腦地灌輸給他。“藝多不壓身,你不比大眼,他含著金勺子出生,天生要做大事。你呢,上輩子沒人家積的福多,這輩子就努力些,終究會謀個好出息…..”
“嗯!”李旭連連點頭,老人的模樣像極了自己的舅舅。同樣被艱難的生活染白了鬢角,同樣在人前人後把腰板挺得筆直。自己這輩子富貴也罷,貧賤也罷,至少要做一個九叔這樣的人,堂堂正正,磊落堅強。
“你家的貨,我幫你捎回去。這次如果賺得多,等明年雪化後,大夥肯定還會再來!”孫九看著對自己依依不舍的少年,再一次叮囑,“如果征兵令是謠傳,你就早些回中原去。這裏的氈包再暖,畢竟不是咱自己的家!”
家,李旭的目光一下子炙烈起來。那個遙遠的小院,在他的記憶中,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