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塞 (三 下)(2 / 3)

想起在易縣城時那個自己,李旭發現自己的確不虛此行。無論這一趟生意最後賺不賺錢,自己都看到了許多先前沒機會看到的東西,領悟到了許多先前不可能領悟的人生道理。

‘也許,這就是長大。’少年坐在火堆旁,悄悄地對自己說。小狼甘羅蹲在他的腳邊,望著跳動的火焰,眼睛裏閃出一串串金芒。

離開濡水三天後,商隊如期來到了奚人最大的一個部落所在。令人絕望的是,這個草原上數得著的大部落居然消失了。四下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幾千根東倒西歪的木樁,和一圈圈氈包留下的痕跡。仿佛告訴商販們,他們沒有迷路。隻是主人家有大事要忙,上萬家族成員在入秋後集體遷徙去了未知所在。

商販們抱著腦袋,陸續蹲到了地上。除了李旭和徐大眼之外,所有人出塞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趁著秋末冬初,天剛開始變冷的時候賺上一筆快錢。每年這個季節,胡人部落都會根據夏、秋兩季所收集的幹草數量,決定越冬牲畜的多少。大批老弱牲畜被宰殺,大批的雄性牲畜被賣掉,幹肉、生皮、牲畜的價格都會在瞬間跌到穀底。隻要平安走完這樣一趟,整個冬天,商販們的家中都能聽見歡笑聲。

可是,奚人部落遷徙了。草原上手最巧,能提供精美毛毯和鋒利佩刀的奚族部落遷徙了。商販們沒等開張即遭受到了重大打擊。最大的一個奚人部落發生遷徙,其他小的奚族部落肯定也追隨著移動。如果大夥不能在落雪之前把手裏的貨物拋售掉,這次買賣就可能血本無歸。如果逾期不掉頭南返,草原上突然而來的暴風雪,就有可能把這支小小的商隊全部吞沒掉。

有人開始低聲歎氣,更多的人開始咒罵奚人缺德,搬家也不肯事先通知一聲。商隊的兩個頭領孫九和張三則鐵青著臉,走到稍遠的地方商量如何麵對眼前的困局。

突然而來的打擊讓李旭也感到很迷茫。臨行前,父親和他約定的第一落腳點,就是這個奚部。比起凶悍的突厥人來,奚部以脾氣平和得多。更關鍵的一點是,這個部落距離中原足夠近,家鄉有什麼風吹草動,李懋可以托商隊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過來。而這一切安排,都隨著奚部的大搬遷落了空。草原上那一個個氈包留下的圓圈,仿佛還帶著奚人的體溫。告訴李旭,你的計劃很完美,但世界變化實在太快。

蒼茫暮色裏,氈包的痕跡散發出縷縷白煙。晚風吹過,把人們的咒罵聲,哀歎聲,遠遠地傳了開去。告訴附近一切生靈,有一夥人被困在了這裏。

“嗷――嗷――嗷!”有野狼的聲音遠遠傳來,在數千根木樁間縈繞。

“嗷-嗷-嗚!”小狼甘羅扯著嗓子唱和。聲音就像一個剛剛開始發育的男孩,纖弱,沙啞。絕望的人們立刻被甘羅的不恰當舉動所吸引,一個個對它怒目而視。甘羅自知惹了禍,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跳起來,逃到了李旭身後。

“都是這個狼崽子鬧的,整個一災星!”王麻子突然跳起來,指著李旭罵道。

“對,我早就跟九哥說,讓他別帶這個狼崽子。逆季出生,又是獨伢,肯定不是好東西。他偏不聽,偏不聽,看看,禍事來了吧!”杜疤瘌氣急敗壞,撐著佩刀,從地上站起來,大聲指責。

都是這個愛惹事的小雜種和他的小狼鬧的,剛出發,就讓大夥賠了彩頭。然後一路上就諸事不順,走哪哪賠錢。在薊縣逛窯子,又碰上這個小災星管閑事招惹胡人,害得自己差點軟掉。出來賭兩手換運氣,反而又輸了一百多文。

“災星,肯定是它!”人們無法解釋奚人為什麼不早不晚在他們趕來前遷徙,把滿腹怨氣發瀉了出來。

“它不是災星!”李旭站直了身軀,山一般擋在小狼甘羅身前。杜疤瘌等人看自己不順眼,這點他早知道。一路上對這些人的欺負,他也是能忍則忍。但李旭不能讓他們傷害甘羅,這個小狼是他的夥伴,除了徐大眼外唯一的朋友。

小狼甘羅從李旭身後跳出來,前肢下伏,後腿緊繃,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吼。這個威脅動作嚇了杜疤瘌一跳,趕緊向旁邊閃。不料腳下卻絆到了跟爛木頭,一下子磕了個狗啃屎。

“嗷-嗷,嗚嗚!”甘羅發出勝利的吼叫,不屑地甩了甩尖耳朵,蹲在了李旭腿邊。幾個看熱鬧的人紛紛笑了起來,生活雖然苦澀,但如果你認真麵對,總是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發現些有趣的笑料。

“你們兩個災星,今天有你沒我。說吧,你們兩個一起走,還是趕走這頭小狼!”杜疤瘌在哄笑聲中爬起身,“嗆啷”一聲,把短刀拔出了大半。王麻子緊隨其後,手裏握著根木棍,虎視眈眈地看向甘羅。

李旭楞住了,他沒想到有人居然這麼無恥。抬頭看向眾人,卻發現商販中不少人相信王麻子的話,認為今天的意外完全由甘羅引起。而少數清醒的人,卻抱了看熱鬧的心態,對王麻子等人的行徑不聞不問。這種情況,是他預先沒有料到,父親也沒叮囑過的。四下張望,想找九叔求援,卻發現孫九和幾個刀客都不知去了哪裏,附近根本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趕那頭小狼走,否則大夥還會繼續倒黴!”受了王麻子的盎惑,或者單純為了給自己找個發泄怒氣的理由,十幾個麵目愁苦的商販握著刀柄,慢慢地靠了過來。

“它不是災星!”李旭喃喃地辯解,被眾人逼得一步步向後退。杜疤瘌得勢不饒人,伸出大手,準備把他拔拉到一邊去。孫九說大夥不準欺負這混小子,老子趕走野狼,總沒問題吧!

手指尖傳來的痛楚卻告訴杜疤瘌,他又碰到了硬茬。抬起滿是疤瘌的老臉,他看見自己的手指被一雙白淨,但有力的手掌掰成了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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