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不落地聽他把話說完了,徐大眼想了想,提醒道:“仲堅賢弟,你那把弓說不定真值三吊錢。按你說的長度,力道,應該是咱大隋的騎弓,市麵上根本見不到的好東西。”
“聽你說了馬槊的事情後,我也這麼想。請問徐兄,這騎弓與步弓有什麼不同麼?”李旭點點頭,問道。對舅舅給自己那把性能時好時壞的弓,他一直愛恨交加。轉讓給別人吧,心裏又十分不舍。自己留著用吧,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弓大爺發脾氣,枉送了自己的命。
“騎弓短小,但力道卻未必比步弓來得弱。” 徐大眼拍打著麵前的小幾,低聲唱起了治弓秘訣。“冬治弓幹,春治角,夏治筋,秋合諸材,寒修外表,酒蒸、火段、鉗緊、手撕,慢冶條。絲纏節,幹貼膠,上漆,被弦,重馴導……”這又是李旭從來沒聽說過的,他瞪大雙眼,如渴望食物的幼兒般,拚命吸取著歌訣中的養分。
“騎射之藝,源自趙武靈王。但治弓之法,卻是我中原流傳了數百年的絕技。造一把好弓,和造好槊一樣,需要選材、合膠等,每一步據說都很嚴格。通常四年才得一把好弓,我大隋當年為了南征,集傾國之弓匠,也不過造了萬餘把這樣的良弓出來。後來新皇登基,把錢都拿去玩樂,良弓良匠都絕了種。嘿嘿,你那把弓,甭說三吊,賣給步校尉,十三吊錢他都肯出!”
“噗!”李旭一口酒沒咽落肚子,一下全嗆了出來。十三吊?!!一萬三千個錢?!!姥姥啊,這是他長這麼大沒聽說過的大數字。有這麼多錢,開個店鋪的本都夠了,何必再往來塞上受苦。
正計算著,又聽徐大眼說道:“不過,打仗時將領們都穿重甲,很難用弓真正傷了對方。所以羅公才能身重多箭而不死。如果沒有我大隋的鐵甲護著,甭說多箭,一箭就被射穿了!”
“那是自然,徐兄可知騎射之法!”李旭端起酒杯,虛心求教。
“不太清楚!我學弓時,師父總是說,多射幾次,自然手熟了。我沒那麼多時間射箭玩,想想人家騎了戰馬,穿了重鎧,也沒那麼容易被我射!”徐大眼搖頭,提供了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
看看天色已經擦黑,徐大眼拿出十幾個銅錢,結過帳。與李旭相跟著回了劉老莊。秋高,又值滿月十分,地麵上非常明亮。不用點燈,也能看到對麵人的模樣。
二人才把馬匹拴好,還沒等喘過口氣來,就聽見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兩位英雄回來了,見到羅將軍麼?他有沒有給你等些銅錢,以酬謝你二人下午見義勇為之功!”
李旭抬頭,看見孫九、張三,王麻子等幾個資格較老的行商正在月光下看著自己,看情形,眾人在院子中已經等待多時了。
正當他琢磨如何回答的時候,徐大眼站上前,搶先說道:“羅將軍何等人物,怎麼會理睬這點小事兒。隻是他帳下的步校尉嘉許我等仗義,硬拉著吃酒到現在。還許諾說,如果將來商隊在涿州、漁陽、安樂各地有事情,盡管報他的字號!”說著,趁別人不注意,用後腳跟輕輕踢了踢李旭的小腿。
“是,是羅校尉熱情,我們兩個被拉著走不開,所以,所以回來晚了!”從沒撒過謊的李旭結結巴巴地說道,胸口處,感覺到有頭小鹿在一直跳個不停。
“嗯!”本來想欲發做一番的商隊副頭目張三沒了脾氣,鐵青著臉罵道:“經商的笑迎四方客,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報打不平來。一旦到了人家的地麵上…….”罵到一半,想想現在還是涿州地界,得罪了官府更沒好果子吃。吐了口濃痰在地,用草鞋狠狠地跺了幾腳,悻然而去。
王二麻子見副頭領不說話了,也跟著沒了詞。白天,他和老杜等人親眼看到姓步的校尉笑嗬嗬地把徐、李兩個小兔崽子送出了城。此人雖然隻是個六品校尉,可在邊塞各地,虎賁鐵騎的校尉比一郡之首還威風。萬一與虎賁鐵騎破了麵子,今後自己就甭想再通過涿州了。
“以後小心些,能不管的閑事就別管。一旦讓兩個胡子把你們傷了,我跟你們家裏的人沒法交代!”孫九見自己的同伴都走開了,搖搖頭,歎息著奉勸。看看兩個少年漲得通紅的臉,把聲音壓低了些,說道:“他們下午賭輸了錢,心裏不痛快。所以你兩個別惹他們。下午被你們所救的那幾個商販是揚州人,找上門來,送了兩大塊蘇綢給你們做謝禮。我替你們塞到被窩裏了,你們好生收著吧!應該值不少錢呢!”
“謝謝九叔!”李旭和徐大眼同時施禮。商隊頭領孫九的秉性與其他幾個老江湖截然不同,豁達,大度,懂得疼惜晚輩,這樣的老人無論身份貴賤,都能令人心生敬意。
“早些睡吧,明天還早起呢!”孫九善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一場突然而來的風波憑借徐大眼的從容應對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個少年相對著吐了吐舌頭,跟在孫九身後向各自的臥室裏走去。
所謂臥室,隻是正對著的兩間大屋。每個屋子中用木板相對著搭了兩溜通鋪,上麵鋪了些稻草,供行商們休息。雖然有些簡陋,比起野地裏露宿,這已經是高檔雅間了。所以此時在屋子內,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李旭躡手躡腳進了屋,按孫九的事先指點,找到了自己的鋪位。被子卷已經展開了,從邊角處齊齊正正的折痕來看,是九叔親手幫的忙。李旭心裏感激,衝著窗外的身影使勁點了點頭,伸手摸進了自己的被窩。
一股溫水般柔和的感覺立刻順著指尖滑到了胸口。是上等的蘇綢,怪不得幾個賭輸了錢的老商販都看著眼紅。李旭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捧起綢麵,看到藍天上雲絲般的顏色。這是大戶人家讀書人最喜歡的顏色,徐大眼身上就穿了這麼一件,張小五也有一件類似的直裾,卻不舍得總穿在身上,隻是重要日子才穿出來顯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