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景,李旭推開院門。把長衫下擺挽起來向懷裏一紮,幾個箭步衝上前把公雞按翻在地。張劉氏見來人動作利落,不像自己家中的老不死。楞了一下,驚叫道:“旭官啊,我以為是你舅舅回來了。趕緊放下,趕緊放下,這怎是讀書人幹的粗活,老天會罰……”
說著,從李旭手中一把奪過“俘虜”,蓮步輕移,三步兩步竄到院子中事先挖好的土坑邊上。蘭指慢攏,將公雞的脖子勾到翅膀下,把雞翅膀,雞脖子握在一處,另一隻芊芊玉手輕輕一抹,利落地將公雞了帳。
血“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剛好落入張劉氏麵前的一個陶盆裏。片刻間,雞血放盡,張劉氏將公雞向土坑裏一丟,伸手探向身邊另一個裝著雞的竹籠。那可憐的大公雞還不知道自己的陽壽已盡,兀自在土坑中一伸一蹬地掙紮。
“旭官啊,你自己找水喝,別客氣。十八裏店楊大官人家擺壽筵,著落你舅舅安排酒菜。他一早就出門張羅時鮮去了,估計馬上就能回來。學堂裏今天沒課麼,還是楊老夫子又出門撒酒瘋去了,扔下你們不管……?”
張劉氏一邊殺雞,一邊問。手腳甚是利落,頃刻間,土坑裏已經擺了四具屍體。
“我爹回來了,讓我送些蘑菇、幹牛肉過來!”李旭不忍心聽妗妗繼續糟蹋楊老夫子的名聲,低聲插言道。
“那感情好,我正愁湊不足菜色呢。已經入了秋,哪裏找那麼多時鮮去?”張劉氏聞言,把尖刀向身邊的泥地上一插,跳了起來,快步奔向李旭拴在門外的坐騎。
“還有四張生牛皮,沒硝過的。我爹讓我帶給舅舅……”李旭一邊從坐騎背上向下解禮物,一邊說道。那青花大騾被張劉氏手上的血腥味道驚嚇,邊打著響鼻,邊拚命向後縮身體。
“不是兩張麼,怎麼是四張?”張劉氏驚問,不待李旭解釋,自顧拍手說道:“哈,這下正好,昨天我去賣草藥的老劉家串門,他家正為官府征收生皮的事情發愁呢。我雪中給他送把炭過去,剛好順勢宰他一刀,報了春天你舅舅問藥之仇!”
說完,把血手在烏黑的圍裙上抹了幾把。拎起兩個牛皮卷,飛也似地去了。
李旭哭笑不得,隻得留下來替妗妗收拾剩下的爛攤子。才把土坑中的雞歸攏好,端起裝雞血的陶盆正準備收進廚房裏,聽得門外一串尖利的大笑,妗妗大人已經做完生意趕了回來。
“這怎麼使得,你是讀書人,不該幹著粗活。讓老天爺知道,會降罪我的,放下,放下!”張劉氏嚷嚷著,劈手奪下陶盆。叉腿向胡凳上一坐,揪起衣角擦了一把汗,喘息著道:“那個天殺的劉老蔫婆娘,我給她送皮貨上門,救她一家大小性命,她還好意思跟我討價還價。惹急了我,拔腿就走,她還不是哭喊著追了出來。嗬嗬,一百五十個肉好,白錢(注1)咱一個不收!”
說完,從腰間解下一個嶄新的麻布口袋,掂在手中,嘩嘩作響。
“一百五十個肉好?還不要白錢?”李旭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雞蛋還大。他父親是個行商,平素雜貨的帳目他亦沒少幫父親計算。按大隋朝的行情,三文錢可以換半鬥(注2)糙米。即使是新皇發行的白錢,一張生皮也賣不出五十文的價格。用兩張生皮換人家一百五十個肉好,這已經是典型的趁火打劫行為了。為人雪中送炭的話,也虧得妗妗好意思說出口。
張劉氏見外甥臉色瞬息萬變,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不情願地解開錢袋,用蚊蚋般的聲音嘟囔道:“你爹千裏迢迢送塞外販貨,照理兒本錢也應該收回的。塞外皮子賤,又是沒硝過的,看著挺大,其實不禁用。給你二十個肉好,不知道夠還是不夠?”
看了看李旭慢慢露出怒氣的臉色,張劉氏語調漸漸變冷:“要不,我給你加到三十,再貴,咱可就傷了親戚顏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