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看著他,似乎要掉下眼淚來。她的心一定很痛。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裏不由得又冒出一股火來,暗自念叨道:不吃就餓去吧,管他呢!我故意大聲喊道:
“爸不吃,我們吃!”
可是,爸爸不吃飯誰能有心思動桌上的碗筷?三叔知道了眼下的情形,急忙趕到爸爸的身旁,勸著說:
“哥,回屋吃飯,吃飽飯,我有話說——那些麻煩事,大家一同想辦法解決。”
爸爸應了一聲,終於吃力地站起身,挪到沉重的步子回到屋裏。他尋著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一手端起飯碗把飯送到唇邊,一手抓起筷子往嘴裏扒飯。爸爸吃起飯,我們旋緊的心放了下來,跟著吃起來。我趁夾菜的一瞬間偷偷瞥了爸爸一眼,心猛地像被針紮了一下,深疼起來——隻見兩行眼淚沿著他那滿是皺紋的臉頰滑落,砸在他手中的飯碗裏!媽和姥姥也都看見了:媽端著飯碗,連忙站起身走到暗處去吃——她一定也在流眼淚,她不願我們看見她在難過;姥姥急忙放下飯碗,別過臉去,猛地連咳幾聲——她用這樣的辦法掩蓋自己的哭聲……
“這麼晚了才吃飯呀?”
突然門外轉來一聲熟悉的聲音,隨著那聲音鄰居其福進到屋裏。我們急忙放下碗筷,疑惑地看著他。爸爸用手背揉揉眼睛。媽搬過一把椅子擺放在客人的身邊,請他坐在椅上。他顧不得坐,繼續說:
“你們吃、吃,別瞎忙。你兒子吃飽了,讓他到我那兒去,幫我寫樣東西。”
“我去、去。我吃飽了。”
我急著回答,飛快地扒完最後幾口飯,跟在其福的身後走到他的家裏。他搬過一把椅子叫我坐下,自己坐在飯桌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家門口一邊的屋簷下豎直地堆放著一大捆鋸好的竹子,他的妻子坐在一張矮凳上編籃子——矮凳擺放在屋裏靠裏的牆邊。那女人向我打了下招呼,便一心撲在手中的活兒上。我剛一坐穩,其福就把話說開:
“叫你來不是要你寫什麼,而是找借口避開你爸媽和你說些話。”
“什麼事?”我疑惑地問道。
“下午,在果園幹活,你爸躲在樹叢裏痛哭,那麼傷心,我聽了心不知有多酸——過去勸了好一陣子,他才停了下來!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躲起來哭,心裏有多苦?你們家有困難,個個心情不好,但你一定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別再去傷害他,免得發生更意外的事情。你爸一丟下飯碗就跑到田園裏,喜歡幹那些粗活累活呀?指望那些果苗茶苗掙錢還債呀?他隻不過把那些當作龜殼,自己可以像烏龜一樣縮進裏頭,躲開煩心事,求取片刻的安寧……”
“我爸那樣子,我看了心也疼,可一想到帶給家人的災難,總情不自禁地戳傷他。”
“叔我都看在眼裏,這才要你到我這兒聽聽我的話。從生意人嘴裏聽來一些話,大約明白你們欠那麼多債的原因。第一,和你們做生意的都是些名聲不好的客戶,欠賬不肯還或還不出——你們家還有很多錢被他們欠著收不上來,雖記在紙上也等於沒了;第二,你爸所在的工廠後期管理混亂,賭博成風,周圍的人見你爸手裏進出的錢多就拉他去賭,被人家騙去一些錢;第三,你們做生意借了很多‘高利貸’,生意好時有賺頭雖要付利息本錢也不見少,生意做不下去也要把收到手的錢拿去付利息——你自己盤算一下,幾年下來要付出多少利息呀?”
“改革開放,家家戶戶日子越過越紅火,我們卻走進冰窟窿!”我傷感地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