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突然之間,爸爸與他的交情斷了,生意上不在有交往!一天,父子倆經過那家魚棚門口,爸爸的目光與那位個體老板的目光撞擊上了,兩人都猛然怔了一下,幾乎同時陰沉下臉來,眼睛裏填滿仇恨似地,誰也不肯吭一聲。一看這情形,我的心一下子冰涼起來:到底怎麼了?我一邊揣度,一邊迎上前想和那個老板打招呼,爸爸猛地抓住我胳膊,使勁一拽,把我拽回去,氣呼呼地往遠處走去。
“******!以前沒筐簍用,整天像狗一樣求我幫他,現在貨多了,就一腳踢開,小人!”爸爸邊走邊罵,“沒他,我們就做不成生意、沒錢掙了嗎?忘恩負義,沒天理!”
生意不成情意在,爸爸怎麼話說得這麼難聽?出了什麼事了呢?我一邊為我們丟了這樣一位朋友、一個客戶感到惋惜,感到難受,一邊覺得奇怪,老想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我不敢追問,怕傷害到爸爸,暫時也無從下問。
這個問題頑固地盤繞心頭,揮之不去,不解開難以釋懷!因為心存念想,所以送貨到海邊時,一有空閑我就不由自主地趕往那家魚棚,即非常想和那個個體老板交談,又沒勇氣和他見麵……一天上午,那家魚棚門外開闊的地方,停著一輛裝滿小魚籃子的小四輪,兩個年輕人在卸貨,一個是司機在車上,一個是貨主在車下。他們兩個我都認識,家住粵東山區一個偏僻的小村子。我想:不便和那個老板交談,不好意思到老板麵前直接了解情況,或許能從他們嘴裏問出一些東西。於是我訕訕地走上前去。那個和我們做同一行當的年輕人,大概三十多歲,高個,脖子細長,背微微彎曲,一雙眼睛特別有神,顯得精明、狡猾。我心有些嫉妒,悻悻地叫了一聲。他們一邊忙著,一邊朝我點頭,算作對我的回應。
“這個原是我們家的客戶,怎會叫上你給他進貨?”我說,像是自語,又像是詰問他。
他聽著,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活,眼睛盯著我,嘴巴動了動,可是欲言又止……眨眼間,他重又回轉身,一個勁地幹手中的貨,不搭理我。我站在旁邊,自覺沒趣,心裏酸溜溜的。
“你爸呀,真孬!”過了一會兒,他一字一頓地從嘴裏吐出這麼一句話。雖然話說得緩慢、輕柔,它卻像一個大鐵錘猛砸在我的心窩上!我感受到那話裏的意思:“孬”就是懦弱,就是無能,就是手段不高明,這不就說明一切了嗎?這不就是明擺著的理由嗎?還用得著解釋嗎?……他是在當麵侮辱人!可是被當麵侮辱了又能怎麼樣?我們的老客戶被生生搶了去,不就表明他比我們厲害?……我渾身不是滋味,灰溜溜地躲開。後來,從另外一個人口裏還聽來這個人得意洋洋的話:
“那個魚老板我早就盯上,想做他的生意,可是每一次去談都被頂回來——他和‘鹹蘿卜’之間的關係硬,用了吃奶的勁都搞不壞!時間長了,兩個人居然自個兒磕碰出矛盾來,出現裂縫。我一看,機會來了,準備下兩筒上好的小魚籃子去見魚老板:‘瞧,我的貨,多硬,多結實,魚裝進去不管怎麼壓都壓不壞!’又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個,說:‘這種貨‘鹹蘿卜’也收,質量這麼差,裝一車魚不知要壓壞多少呢,不用錢我都不要!‘鹹蘿卜’收貨太隨便,不論好壞見貨就收,收來的貨都不好用,就你進他的貨,別的老板都不要!’他眼睛亮了,心動了——他心動不是因為我的話,而是因為我帶來的小魚籃子——他一手拿著我帶來的魚籃子,一手拿著‘鹹蘿卜’進來的魚籃子,反複比對——這麼一比就把人家的給比下去了——我準備的魚籃子是故意叫人特製的,日常收的哪有這種質量?能不把人家給比下去?他發話了:‘一筒多少錢?’我說:‘行情價,一百塊。這種貨是特製的,收一筒要加好多錢。’他才不去管你多花還是少花呢,不緊不慢說道:‘九十五塊,進一車來。’我一聽,心花怒放,管它掙多掙少,一口應承:‘九十五就九十五。’隻要生意能做成,這一次掙少,下一次也會補回來——有了下一次就會有下一次的下一次……還在乎少掙的那點錢嗎?……我和他生意開始做起來,但我清楚,他還念點舊情,還會進‘鹹蘿卜’的貨——既然蒼蠅叮著縫兒,就要把縫兒撐大,把蛋殼撐碎,決不能讓他再進‘鹹蘿卜’的貨!我一邊收貨下功夫,揀最硬最結實的,一邊故意在‘鹹蘿卜’麵前說我送去多少多少貨,把悶在‘鹹蘿卜’心裏的火扇旺。‘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兩人真吵起來。做生意總會有欠賬——那個老板欠‘鹹蘿卜’一些錢,‘鹹蘿卜’見那個老板進我的貨,沒進他自己的貨,來氣了,就去找那個老板:‘喂,還錢!’魚老板說:‘現在資金緊,你先想辦法對付一下,等收了錢再還你。’‘不行,馬上還!’‘怎麼不行了?以前從不催得這麼急的!’……一來二去,兩個人吵得麵紅脖子粗,‘鹹蘿卜’嚷起來:‘以前你都進我的貨可以欠,現在叫別人進貨就不能欠我的錢!還,馬上還!’話說得又生硬又刺耳。魚老板向我進二三趟貨,隻不過想激一激‘鹹蘿卜’,叫他今後能收好貨,哪料到‘鹹蘿卜’一點顏麵都不顧,話說得那麼絕情!這麼一來心中的那點兒念想徹底斬斷,魚老板當即取出一遝鈔票扔給‘鹹蘿卜’……哈哈哈,正中下懷,哈哈哈,他們的關係到此結束,好事派到我頭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