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起,一隊蒙古弓手接應上來,替下騎兵,各自尋到可依據的地形,與宋軍據守對射。巴掌大的山溪前弩箭呼嘯,白羽紛飛,一時間競射了個旗鼓相當。
蒙古軍騎射之技,下無雙。這麼多人壓不住對方百十個散兵遊勇,此番對射,顯然是輸了。頁特密實眉頭緊鎖,鬱悶得在馬背上連連轉圈。眼前這山林可謂一目了然,宋軍根本不可能有大部隊在此伏擊,但此時眼前的箭雨又是無窮無盡,讓他實在想不清楚宋軍到底有多少人?那動輒炸飛的鐵彈丸又是何物。
十射之後,對麵的箭雨卻自稀了,草叢間傳來細密的腳步聲,顯是溪澗的宋軍已經開始撤退,吃了虧的百夫長吉布回頭望著滿地的鮮血與屍骸,想想頁特密實對部下的嚴厲,崩緊的臉上冷冷地擠出兩個字:“上馬!”
所有蒙古人轟然應諾,翻身上馬,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一股嗜血的狂熱來。向來隻有蒙古人殺漢人,那有漢人殺蒙古人的道理?
營正李興慢慢掀去身上的偽裝,從潛伏的草叢中站起,他手持一張半人高的長弓, 如抱嬰孩的右手夾著特製的長箭,箭頭的白磷已在風中燃燒,他這一箭必須射中一百五十步外的那顆中空的大樹,引爆其中炸藥,以讓王老實率領的百餘名弟兄有撤退的機會。他知道這一箭射出,自己斷無生機,但這是他自請的任務。
文大人那當著全軍的麵了:“無論先後,入了破虜軍這個門,大夥全是弟兄,誰心裏容不下後來的兄弟,誰自己滾蛋”,衝這句話,李興覺得自己沒白幹。
長箭如流星般離弓,一點火焰**遠處的大樹上。大樹轟然炸開,卷起漫的煙塵。李興棄弓,出刀,迎著衝過來的新附軍殺上去。
手持鋼刀九十九,趕走韃子才罷手。打了半輩子仗,終於打明白了一回。旋劈,柳葉刀帶著巨大的慣性,將麵前一個武官砍成了兩半。斜挑,李興的刀又插入了另一個士兵的肚子。兩杆長槍刺來,封住了他的退路。李興微微一笑,不閃不避,揮刀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士兵砍去。
背後突然一緊,有人拉著李興的背,拚命向後拉。刺到胸前的長槍貼著鋼絲編就的鎖子甲滑過,無力的墜到了地上。持槍的士卒捂住喉嚨,向後便倒。
“跟我走,弟兄們在暗處狙擊”,沒等李興反抗,來人熟悉的聲音已經傳入他的耳朵。凝神細看,衝上來的新附軍都已經被暗處的弩箭射翻,草叢裏,幾個人影閃了閃,分散著,向遠處跑去,迅消失在山林間。
“苗將軍”,李興覺得心裏有些暖,不知道如何跟救了自己的恩公道謝。江淮營營正苗春順手點燃一個手雷拋進向追兵,一邊跑,一邊道,“丞相料定了讓你帶隊出來打阻擊,你必然不肯讓別人斷後。所以特地派了我來,接應你回去。你子,別總想著和人拚命,咱破虜軍規矩,活著是第一要務,活下去才能繼續殺韃子”。
手雷轟隆一聲炸開,將追兵炸得鬼哭狼嚎。李興跟著苗春的腳步閃進一個山石後,順著石頭縫隙消失在山嶺中。
翻過山梁,江淮營營正苗春又開始兜售他那套獨特的戰術,“爺們,我知道你狠,但打仗不能這麼玩命。韃子兵好幾十萬,咱破虜軍就這兩半人兒,拚一個少一個,拚光了,也把他們趕不回河北去,所以咱得學會玩陰的,韃子狠,咱比他更狠,更毒,就像今這樣,抽冷子打,打完了,能走即走,不能走在想殺一個夠本兒的事兒”。
“嗯”,李興點點頭,苗春的話讓他想起了當年去臨安勤王前的江湖生活,跟緊幾步,低聲問到:“苗兄弟,你原來是幹什麼的”。
“李大帥(李庭芝)帳下的,當年咱江淮軍在下也能排上一號。韃子勢大,李大帥不肯棄城,弟兄們差不多都拚光了。城破時我惦記著鄉下的老婆孩子,混在百姓堆裏逃了出來。結果,回到家一看,家早被韃子燒了,老婆孩子都變成了野狗的點心。我把著碎磚亂瓦哭了一回,把心一橫,就跑到了贛南投了鞏信,然後……”,苗春像別人的故事一般,平靜的著一年來生的往事,李興和跟上來的士卒們聽得血脈賁張,“打贛南,打吉州,圍贛州,咱們幾個江淮軍的老兄弟都是沒家可歸的人,走到哪都衝在前頭,反正死也死得有個男人樣。後來又有些同樣無家可歸的老弟兄來投軍,文大人都交給了我,就是現在的江淮營……”。
酒徒注:北元士兵大體分為四類,蒙古軍,探馬赤軍,漢軍,新附軍。戰鬥力和地位按此次序由上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