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算 三下
樹葉的間隙透射下稀疏的日光,照在用鍋灰塗黑了臉的李興身上。此時若不是有人刻意地觀察,哪怕將臉湊到他身前,也很難現巧妙地扭曲著身軀將自己“塞”在石縫之中的他,更何況他身上還披著一層蓑衣,蓑衣上麵尤鋪著新鏟下來的草皮,一隻夜間玩耍夠了的黃蝶,靜靜地停在他頭上那用藤草編織的隱蔽物上,與那枝堅強生長的黃花一起,構成一幅寧靜的畫麵。
不遠處的草尖突然動了動,黃蝶受驚,拍打著翅膀快飛入了油菜地裏。一大群各色鳥兒驚惶的尖叫著,呼啦啦飛入半空,投向山後。還沒等鳥翅扇風吹落的花雨散盡,數到鐵騎呼嘯而來。
砰,砰,砰砰,前方的斥候過後,大隊人馬踏著李興心跳的節奏,出現在山邊路上。前方是探路的新附軍,中間是蒙古軍鐵騎,後邊,還是新附軍。迤邐望不到邊際。刀尖上的寒光,照亮沒有生命色彩的雙眼。
蹄聲起起落落,蒙漢聯軍卷著一路的煙塵,已然過了山下,李興把手中銅鏡調了個角度向對麵的山頭晃動了幾下。
幾個新附軍卒看到山間有陽光異樣的閃了閃,剛回過頭去看,背上立刻挨了一馬鞭。“找死啊你,東張西望什麼,今晚趕不到寧化,誰也甭想吃晚飯”。跟在人群後邊的百夫長狐假虎威的罵道。
卒子嘟囔了幾聲,灰頭土臉繼續趕路。直覺告訴他,剛才看到的絕對不是草尖露水映出的幻象,可人微言輕,作為給蒙古軍喂馬鋪床的卒子,誰會有耐心理會他的感覺呢?
就連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看的李興自己,也無法現對麵山頭茂盛的樹林裏,那顆不起眼的消息樹是否有被放倒,但他知道自己這次行動的副手王老實一定能看見,因為王老實手裏有文大人按書裏的教導,弄出來神奇的法寶--千裏眼。
這個阻擊敵軍的將令是李興自己請的,那被文祥從軍帳中揪出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後,李興決定徹底把自己的命交給文丞相。
“要想讓別人瞧得起你,你先得瞧得起自己。要想讓別人不懷疑你的忠誠,先你不能懷疑自己。你李興當年在臨安城外是個爺們兒,別自己把自己瞧扁了”。文祥的話至今還在耳畔回蕩,每當想起來,李興就覺得耳朵熱乎乎的,脊背緊。
那,他和張元一個請命打阻擊,一個請命守後路,文祥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望著文大人那坦誠的目光和周圍將士滿臉不服氣的神色,從那一刻起,李興知道,自己今後永遠不可能再做回新附軍,再有臉提一個降字。
人以國士待我,我必須以國士為報。李興的處世原則很簡單。別人眼中,他隻是個不入流的山賊,所以,他隻奉獻山賊的忠誠。而文祥,曾拍打著肩膀叫他兄弟,曾用自己的生命擔保他的忠誠,曾經脫下別人獻給他的寶貝鎖子甲穿在自己身上。這樣的信任,李興不敢辜負。
從林間緩緩散去的煙塵中,可以看出這隊蒙古人走得並不快。眼前的地勢高低起伏,林深草密,騎兵的優勢打了很大的折扣,更何況這隊蒙漢聯軍是剛剛從泉州前線日夜兼程奔馳而至,人馬皆疲累不堪。而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隊伍中,安排了大量打探敵情、隨時能接敵的前鋒,還安排了大量承擔運輸輜重、警惕後方任務的後衛。當然,這些雜活都是新附軍幹的事,對於真正的蒙古軍人而言,新附軍的作用,原本便是雜役與肉盾。
頁特密實從草原上帶出來的三千蒙古鐵騎就悠閑地走在整個隊列的中間,此時衛護他們前後的新附軍,也隻是一樣鬆鬆垮垮地行進著。不過那些蒙古軍人,除了偶爾抽打眼前的新附軍卒幾皮鞭取樂外,對此卻也沒有多加嗬斥。千裏跋涉,連他們也都是人困馬乏,何況在他們眼中一向劣等人種的南蠻子。
在這種連蒙古鐵騎都感到疲累不堪的行軍強度下,南蠻子能提起十足的精氣神,才怪!
猛然間,一聲尖厲的鑼響,劃破了山林的寂寂。就在蒙漢聯軍勒馬回,尚未來得及有所反應的時候,從山林的四麵八方飛出了十七八枚黑乎乎的石榴狀物體,在半空中噝然冒著白煙,瞬間煙霧便籠罩了位處中軍的蒙古人的上空。兩枚鐵石榴在空中已然先後熄滅,隻是那生鐵鑄就的家夥仍然把騎在馬上的蒙古人砸得一聲悶哼,就此栽下馬去。走在隊伍中間的蒙古將領博哥阿海身手非凡,見有一枚向自己落來,不慌不忙地冷笑一聲,伸手將它接住,正自端詳間,引信卻已自燃到盡頭,隻聽得一聲霹靂響起,火花迸現,硝煙四起,伴著一聲慘叫,博格阿海的半排嵌了金的牙床被爆裂的氣流高高掀起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