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某赴死之前，想問大人一句明白話。”李興再一次抱拳答謝，主動走到劊子手刀下。殺將留兵，是兩軍交戰的慣例，他自知今難逃一死，索性圖個痛快。“太後降了，朝廷降了，各地將領望風請降者不計其數。那些高官、名儒，還有孔家子孫，早就受了大元的冊封。他們降得，為什麼我等草民就降不得。李某出身江湖，沒吃過趙家的飯，大人一代人傑，千萬別拿君臣大義來糊弄李某這將死之人”！
嘈雜聲一下子被李興的問話壓了下去，萬餘雙目光看向文祥，包括破虜軍將領，都期待著一個答案。
他們很多人戰，卻不知道為何而戰。混亂的時局讓人迷惑，渺茫的前途讓人絕望。如果不是文祥一力在支撐，很多人，早就會散去，放任這個江山改朝換代了。
“這？”文祥遲疑了一下，覺得雙頰燙。他亦是理學名流，平素以忠孝教導百姓那幾個理學名家，正在朝堂上給忽必烈的臣子講君臣大義。現在李興問得不無道理，自古以來，君臣大義這方麵，每個朝廷對草民的要求甚高，對官員和名流的要求又太低。
每當想到這些，文祥都覺得是一種羞辱，不光是對理學，而且是對華夏文明的羞辱。文忠的記憶，沒給他關於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的所學，也不能接受文忠世界大統的思維。一次次記憶與現實的辯論中，他始終堅持的是，自己先是一個宋人，然後再談學術流派。
“大宋命在不在我不知道，但我華夏國運卻永遠在”，文祥猛然挺直了消瘦的身軀，對著萬餘雙眼睛大聲道，一霎那，幾句話從心底吼了出來，在校場上空回蕩，“我知道，朝廷降了，儒林降了，還有無數吃了朝廷俸祿的大官降了，你們有無數理由投降。但文某鬥膽問大家一句，你們還是男人麼。看著自己的家園被人燒了，女人被搶了，孩子被人殺了，卻在一旁幫凶手搖旗呐喊，你們活得不窩囊麼”？
沒有人料到，當朝丞相的嘴裏，會冒出這樣的大實話來。想想被蒙古鐵騎踐踏過後的家園，想想死在韃子手中的父老鄉親，很多破虜軍戰士難過的低下頭去。廣場上，俘虜們出的嘈雜聲一下子被打斷，所有人愣愣的，不知如何回應文祥的問話。
“不為朝廷，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而戰，可以麼？”
沒人這樣問過他們。帶隊的官長，蒙古人下無敵，大宋國運盡了，所以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換個主子效忠。反正改朝換代是很正常的事，秦、漢、隋、唐，哪個朝代能屹立千年？
“你們沒吃過官家的米，朝廷除了從你們頭上征稅外，沒管過你們死活，所以大宋興亡，與你們沒有半點關係。這話沒錯，也有道理。但華夏的興亡呢，我們的先輩幾千年積累起來的財富和文明呢？你自己的家、女人和孩子呢？”
“朝廷降了，我們的家園還在。儒林降了，千古的文明還在。一個文明決不會因為一個理念的消亡而消亡…….”文祥大聲著，不管眼前這些滿臉茫然的士兵是否能聽懂，這些話，文祥分不清楚哪一部分來自另一個世界文忠，哪一部分屬於自己。但這些思維，經過了百丈嶺上日日夜夜，已經深深的和文祥自己的思維融和在一起。今受到李興等人的刺激而迸，迸得暢快淋漓。比那些君臣大義，子曰詩雲暢快得多。
“文某今不以大宋丞相，隻以一個江南百姓的身份告訴你們，文某和身後這數千兄弟，血戰，從來為的就不是大宋官家，我們守衛的，是華夏的文明，是不給韃子當狗的尊嚴”！
寂靜的校場上，文祥沙啞卻擲地有聲的話在回蕩。所有人呆住了，包括一直追隨在文祥身側的杜滸和鄒洬。半晌，才有一個俘虜軍官回過神來，茫然地問道“我們給韃子當狗，大宋官家不一樣拿我們當狗使喚”?
“那你們是否願意，加入破虜軍，維護一個男人不當狗的權力，不給任何人當狗”，文祥盯著問話者的眼睛，問得坦誠而認真。
“你要放了我，讓我加入”，千夫長張元驚詫地問，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按在地上的幾個俘虜軍官掙紮了一下，挺直了身子，期待地看著文祥，等著那個決定命運的答案。
“下興亡，匹夫有責。如果你想為華夏盡一份力，文某沒有權力阻止你。不是你，是你們，想加入的，就去各自整頓部曲，從明開始接受破虜軍訓練，讓他們教你們怎麼打仗，怎麼當男人”，文祥笑著回答，喊了半，他的嗓子有點啞。
“丞相…..”陳龍複和劉子俊同時喊了一聲，想出言阻止，一下子吸納這麼多新附軍，隊伍的戰鬥力短時間內肯定要下降一大截。給養，兵刃配備，還有防止元軍奸細的滲透工作都會加重。
“我相信他們，沒有人生願意當奴隸”，文祥笑著打斷了陳龍複和劉子俊的建議。回過頭，對著正呆的杜滸道，“給他們鬆綁，願意走的，放他們離開。留下來的，明開始就是你和張唐的部下，你們負責教導他們，三個月後，我要在這看到一支不同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