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文祥早就清醒了。趙時賞敲在他後腦上那一記,掐拿得極有分寸。隻是,他無法分辯,自己在昏迷中所做的那個夢,是否真的存在。
文祥無法不瘋,因為,那個夢太真實,太痛苦,已經過了他能承受的極限。
那是一個三生石上的舊夢。在夢中,文祥現自己返回了少年時,換了一個名字,叫文忠,穿著古怪的衣服,生活在一個古怪的國家。那裏,比大宋窮困,和大宋一樣軟弱。外敵入侵,政府稀裏糊塗的就丟了東北三塊膏腴之地,幾十萬大軍不做任何抵抗。
夢裏,文忠就讀於一所類似於太學的高等學府,令人奇怪的是,那所學府不教六藝,而是講一些文、地理、格物、製造之類的雜學。在他二十四歲那年,與大宋朝的局勢一樣,已經從朝廷手中割走了東北的日寇再次難,入侵了他的家園。燒殺搶掠,所做之事,比蒙古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憤而投筆從戎,加入了一支名字叫八路軍的真心抗擊侵略的軍隊,在一個山洞裏,他憑借著所學知識,與夥伴們在一起幫助八路軍的部隊製造了很多新奇的武器,1941年11月11日,日寇6師團彙合第4,6混成旅計7千餘眾進犯那個山洞,他所在的隱蔽地點失守。
文祥記得在最後時刻,自己拉響了一顆叫手榴彈的東西。他甚至還清楚的記得當時圍在他身邊試圖將其活捉的那幾個“鬼子”們驚愕的眼神。
臨難前,文忠吟了一句據是文祥寫的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然後,他就醒了,現自己被部下抬著上了武夷山。然後,他就瘋了。
是文祥夢見了文忠,還是文忠夢見了文祥。文祥弄不清楚,夢中的記憶告訴他,有一本曆史清晰的寫著,大宋右丞相文祥在空坑之戰一年後再次戰敗,大宋被蒙古所滅,近百年後,漢家兒郎才在一個叫朱元璋的人帶領下,驅逐韃虜。
然後,建州女真再起,明滅,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其後兩百多年,漢人腦後拖上了長長的辮子,遇人自稱奴才。
然後,是中華民國,有國無民。然後,日寇入侵,夢中的自己投筆從戎,將宋朝的文祥視作偶像。
在汪偽政權的漢奸文人筆下,文祥是個不識時務的笨蛋,沽名釣譽的書呆子,試圖分裂祖國的罪人。成吉思汗、忽必烈等人都是大英雄,盡管他們屠殺了北方六千萬百姓,毀滅了一個又一個文明。
以文忠的眼光來看,成吉思汗、忽必烈代表著蒙古族地主階級,他們與漢族地主階級勾結在一起,對全世界勞苦大眾進行掠奪。
反正,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關大宋的事兒,也於江南百姓無幹。他隻是戲台上的金鏢黃霸,在文人筆下,時而是忠義典範,時而是漢奸國賊。反正,他已經死了,功罪任後人評。
那文祥苦苦捍衛的是什麼呢,僅僅是一個讀書人的臉麵與氣節麼。連日裏,文祥苦苦追問,卻沒人能告訴他正確答案。
如果他還是昔日的文祥,他知道自己會堅持抵抗下去,直到生命終結。
如果他還是文忠,他會堅持抗戰,然後做一個堅定而堅強的**者,解放大宋,解放北元,解放全世界勞苦大眾,把一生奉獻給人類最偉大的失業。
然而,他分不清楚,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記憶中,年少時學的詩詞、讀過的聖賢書,未完成的手稿俱在。眼前,諸將雖然精神憔悴,可他們的脾氣,秉性,文祥一清二楚。
但是,在記憶中,那些革命理論、軍事理論、兵器知識,一樣清清楚楚,不時冒出來,和子曰詩雲攪做一團。
這些,文祥一直在畫,畫那些古怪的兵器圖紙。一直在寫,寫自己投筆從戎後,在八路軍中從書生成長為戰士的訓練心得。一直在作戰,與自己,有時作為文忠,批駁文祥心中的腐朽。有時作為文祥,批駁文忠的叛逆。
更多的時候,他在期待,期待自己是文忠,是在做夢,夢醒後可以回到黃崖洞中,和那些同伴再次與鬼子血戰。
然而,他沒有醒。幾次咬破手指的痛楚告訴文祥,此刻,才是真實,所謂中華民國,黃崖洞,不過是個夢。
如果夢屬荒誕,可夢中的事卻銘記在文祥心裏,根本無法忘記。包括夢中的人,夢中看過的那些書。
如果夢境真實,那讓他如何對待眼前這個困境。大宋國運還有不到兩年,眼前這些英豪即將一個個前仆後繼地倒在蒙古武士的屠刀下。如果這就是上安排的命運,為什麼,為什麼會殘忍地提前告訴我文祥,要我眼睜睜看著大宋走向崖山,走進血海。
那不是夢,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不心迷途,鑽進了我的腦子。不知過了多少,文祥終於依靠文忠的記憶中的知識解開了這個謎團,當他抬起頭,剛好聽見杜滸那一聲斷喝。
莊生曉夢迷蝴蝶,無論醒來時如何痛苦迷茫,至少,在夢中,蝴蝶是自由的,可以在地間翱翔。
管他是文祥夢見了文忠,還是文忠夢見了文祥呢。老讓我有了這番遭遇,也許自有他的深意吧。文祥笑著想到,眼前的將士們,還在熱切的盼望著自己重整旗鼓,恢複舊日山河呢。
有這些熱切目光,已經足夠了。至於那本荒唐的曆史書,難道真不可改變麼?畢竟曆史是人寫的。
注:朱紅色果實,是很多北方遊牧民族的傳,少女吃了朱紅色果實會未婚生子,生下的兒子是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