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昏(二)(2 / 3)

這就是大宋的現狀,怪不得吳希奭寒心,當年他舍家衛國,將萬貫家財散了勤王,換來得不過是一個湖南招討使的空銜。沒糧、沒餉、沒援,讓他這個招討使如何帶兵收複已入北元囊中的湖南?不但對吳希奭部如此,朝廷對哪路赤心為國的義軍不是提防再提防,比對韃子的防範心還重?如果此次江南西路會戰朝廷肯出兵策應,義軍會敗得這麼慘嗎?

看著癡癡呆呆的文丞相,諸將的心越來越冷。右相文祥是唯一一個主戰,也敢於和北元一戰的大臣。同時也是將各路豪傑凝聚在一起的旗幟。他去了,大宋的國運也就到此為止了。

“可惜了宗白,枉自送了性命”,有人搖頭歎息,為監軍趙時賞的死而感到不值。宗白是趙時賞的字。他本是皇室子弟,為救國家而從軍。空坑一戰,因冒充文祥,掩護大夥撤離而被俘。被元軍捉到後,憑借假冒的大宋丞相身份,趙時賞將很多被俘江湖豪傑指認為裹入亂軍的百姓,嘲笑李恒殺百姓冒功。羞得李恒被迫放人,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當冒牌身份被拆穿後,趙時賞拒不肯降元,被殺。致死,據眼神中都帶著對敵人的嘲弄。

如果大宋宗室皆如宗白,哪來的這萬裏膻腥。盧陵豪傑劉子俊搖搖頭,慘白的臉上,閃起幾分嘲諷的神色。朝廷太叫人失望了,大夥都是衝著文大人這一腔熱血而來。既然文大人瘋了,大夥趁早泛舟出海吧,省得留在這裏,做一夥四等亡國奴。

老,難道你真的要大宋滅亡麼。陳子敬仰長歎,髒兮兮的袈裟上,灑下了點點英雄淚。連日來,他用盡了心思,希望能救得文祥複原,針石用了,草藥用了,連百姓獻上的人形烏也用了,卻沒收到任何效果。

如果老有眼,他陳子敬寧願自己瘋掉,換回文祥清醒。大宋可以沒有陳子敬,卻不能沒文祥。沒了陳子敬,不過缺一個不會打仗,隻會裝神弄鬼的假和尚。沒了文祥,誰來號令祥群雄,洗盡這萬裏腥膻?

“難為丞相了,誰料到那個卑鄙的西夏狗李恒,會先抄了咱們的老營。妻兒俱喪於敵人之手,問誰,不心急如焚呢”,話的是潭州人張唐,他是地方大戶。文祥進攻贛州,張唐自募一路義軍來投。這次兵敗,諸路義軍皆散,惟獨他麾下的千把人,仗著熟悉地形而保存了下來。

眾將領紛紛點頭,那,親眼看到文祥的妻兒在泥濘與血水中翻滾,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猶在耳畔,換做鐵石心腸,也會碎成齏粉。

“也許這才是丞相失心的主要原因,可憐文大人,也許不醒來會更開心些”?有人絕望的議論。言下之意已經表達得很清楚,既然回乏力,大夥各奔前程吧。找個偏僻的山寺,把文祥化名安頓下,讓他在自己的夢中過完此生,好過有一日醒來,親眼看到大宋的滅亡。

“丞相心誌堅定,絕不會因為失家而忘國”?杜滸搖搖頭,否決了大夥的推論。自打第一次出使蒙古時,他就追隨在文祥身側。親眼目睹了這個書生丞相之堅韌,從蒙古大營逃出的路上,一會兒遭蒙古人截殺,一會兒被不明真相的宋人當叛徒追剿,十餘次劫難沒能讓文祥瘋掉。杜滸不相信喪了妻兒這種事,會將鐵骨錚錚的硬漢子打垮。

“到底是蝴蝶夢見了莊周,還是莊周夢見了蝴蝶,誰告訴我,誰告訴我”,油燈下,文祥痛苦的抱著腦袋,冷汗從蒼白的稍上滾滾而下。

“又來了”,眾人麵麵相覷,這個自古以來的問題,誰能答得。即使是丞相老師陳龍複,也隻能扼腕長歎,抱怨命運的不恭。

“丞相,無論哪個夢見了哪個,做莊周時,就得認認真真做莊周,做蝴蝶時,就要開開心心做蝴蝶,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啊”。杜滸不甘心地對著文祥的大喊,淒涼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

“對啊,我管那麼多幹什麼”?文祥喃喃道,如聞棒喝,猛然,抬起了蒼白憔悴的臉。

“丞相醒了”,道士打扮的江西提刑官何時蹭的一下竄進帳篷,興奮之餘,幾來跋山涉水弄破了的道袍嗤的一聲,從背上裂成了兩半。

“我本來也沒瘋,他們這些的談話,我都聽著”,文祥裂了裂長滿水泡的嘴唇,渾濁的目光漸漸清澈,逐一向湧進帳篷的眾人臉上掃去。眾將肅然站直,臉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子敬,何時,你們都來了,各路兵馬所剩幾何”?

“這,請丞相責罰”,何時與陳子敬“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他們奉了文祥將令,各領一路民軍(宋末地方部隊和抗元義軍)進攻江西諸地。在李恒部的打擊下,二人先後兵敗。一個化妝成了和尚,一個化妝成了道士,隻身逃亡。至於麾下兵馬,早已成了李恒功勞簿裏的祭品,哪還剩下半個。

完了,丞相被他們這樣打擊,肯定還得瘋掉。簫明哲狠狠地瞪了陳子敬與何時一眼,心中暗罵,“你們這兩個家夥,就不會扯個謊,敷衍病人一下”。

帳篷裏瞬間安靜,連帳外林濤的韻律都聽得見。出乎眾人預料,文祥仿佛早已知道了這樣的結果,歎了口氣,伸手相攙。“你們起來吧,不是你們的錯,當時,我本不該分兵”。

我本不該分兵,文祥幽幽地重複了一句,聲音裏帶著無限遺憾。聲勢浩大的贛州反擊戰看來就這樣結束了,十萬大軍,在元朝四十萬將士的打擊下就像午夜的曇花,剛剛綻放,就匆匆凋零。正如夢中的史書所記載,這是宋朝最後一次對元朝的反擊,聲勢浩大,結果卻如一個垂危病人的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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