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昏 (一)(1 / 3)

第一章 黃昏 (一)

當文祥率領著那支橫掃下的十萬雄師進入大都城的時候, 夕陽正從這座已經四百多年不屬於漢家的千年古城頭墜下去。那一刻,是殷紅色的。晚霞搶在城市陷入沉睡前,將最後一抹流光抹向十裏長街。殷紅的霞光下,街道兩邊的建築仿佛刹那間沐浴進火海中,抑或是,血。

蒙古人終於退回漠北了,宗白、淵伯,你們看到了嗎?文祥仰望邊的流雲,低低的問。

十五年了,自己終於實現了恢複漢家河山的美夢,沒有人再是蒙古人的奴隸,江山不再悲啼。

十五年間,多少英雄豪傑倒了下去,倒在了民族複興的祭壇上。當年的刀光劍影,鼓角聲鳴,一起湧上了文祥的心頭。

十五年前,空坑,那個黃昏,一樣是血般豔紅。

那一戰,大宋輸得毫無懸念。

宋景炎二年,趁著北元內亂的時機,文祥自福建起兵攻入江南西路(江西),震動江南。原以為在忠義之士的響應下,大宋可以浴火重生。誰料到,忽必烈迅平定了北方叛亂,然後派西夏人李恒率領四十萬大軍前來撲滅江南反抗之火。

無論士兵數量的質量,文祥麾下的江南義勇與敵手都不在一個檔次上。他們有的,隻是對國家的無限忠誠。而在四十萬虎狼之師麵前,這份忠誠顯得那樣無力。十餘路義勇軍如雨後彩虹一般,絢麗過後,就是結束。數以萬計的男兒倒在故鄉的土地上,用殘軀和鮮血捍衛了最後一絲做人的尊嚴。

文祥本部人馬五千,在興國迎擊元江西參政知事,西夏人李恒親自率領的精銳伍萬。不屈的義勇們以簡陋的武器,一次次衝入蒙古人的馬隊中,一次次被人海淹沒。很快,本陣被敵軍突破了,對戰變成了逃亡。

從興國逃到方石山,從方石山逃到空坑,一路上,到處都是被殺散的潰兵。文祥身邊,不時有心腹將領率領死士返身迎敵,試圖以自己的犧牲為戰友贏得脫身時間。但懸殊的兵力對比,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衝入敵群中的死士宛如投入汪洋中的石子,偶然濺期幾點血花,旋即,再聞不到一點聲息。

蒙古人的隊形停了停,呐喊之聲再起:“殺啊,莫走了文祥”。

活捉文祥,大元皇帝忽必烈給此戰下達的最高目標。作為一個自不量力的抵抗者,那個叫文祥的讀書人已經給蒙古帝國添加了太多的麻煩。有他一日在,大元帝國在江南的統治就一日不得安穩。此人不像大宋丞相留夢炎,也不像大儒趙複。留、趙這些南宋精英和理學領都懂得審時度勢,順應潮流。而倔強的文祥卻如一個打不死的蟑螂般,一次次被擊敗,一次次充整旗鼓,阻擋在大元帝國征服江南的戰車前。

蒙古兵,漢兵呐喊著,追逐著他們前麵的潰軍。“殺”,紅了眼睛的蒙古武士大喝一聲,將追到的宋兵砍翻在地,複一刀,剁下了頭顱。腳步卻絲毫不停,快向另外幾個跑得筋疲力盡的宋兵追去。他不用自己統計戰功,跟在他身後的漢軍奴隸會心的把割下的頭顱收拾起來,串成一串,替他背好。

血淋淋的,一顆顆死不瞑目的人頭,背在同樣是漢家兒郎的族人身上。而那個背著人頭的漢家兒郎,正媚陷地給蒙古武士喝彩,希望能從這些戰功中分些賞賜,以便將四等奴隸的身份變成三等。

在這些歡呼聲裏,蒙古武士愈勇猛。幾個落在隊伍最末的南宋士兵精神崩潰了,扔下兵刃,跪倒在山路旁,期待著敵人的憐憫。數個蒙古兵跑上前,鋼刀在夕陽下一晃,潑出幾道熱血。

來不及呼喊的頭顱飛到了半空中,看著自己跪在草叢中的身軀仆倒,抽搐。血如山溪般順著草叢流下穀底,彙成河流,汩汩向山外流去。

山外,那片生養了他們的土地這些來已經被熱血灌溉成了黑色,莊稼地早就荒了,田野裏,雜草了瘋般亂長。往日寧靜的村莊死一般沉寂,年少的,或者從軍,或者躲進深山避難。年老體弱留在家中者,成了李恒麾下士兵的刀下亡魂,渲染大元將士官服的顏色。

“好呀,莫走了文祥”,蒙古人的仆從大聲歡呼,為主人那幹淨利落的殺人技巧喝彩。幾個仆役衝上前去,撿起帶著體溫的頭顱,把髻拴在戰利品中。然後繼續前衝,為自己和主人收集更多的殺人業績。

後軍中,傳出一陣陣戰鼓,元江西宣慰使,西夏奴李恒親自擂鼓,給麾下將士助威,興奮之下,早已忘記數年前,這群蒙古武士是如何攻陷了他的故國,曾經在那裏造下怎樣的殺孽。

更多的蒙古武士和漢族士兵衝上山梁,追向那麵半卷著的“文”字大旗。抓住文祥,賞鈔十萬,奪其旗,賞鈔五千。朝廷的賞格訂得明白,重賞之下,大夥衝起鋒來格外勇敢。

“砰”,仿佛海浪碰到了礁石,衝在最前邊的蒙古兵頓了頓,四散著逃開,倒下。幾個仆從倒退著跑了回來,連滾帶爬,甚至扔下了手中的武器。

怎麼回事,後邊的將領不滿地叫罵道。文祥就在眼前了,山路狹窄,前邊的人不肯衝鋒,則耽誤了居後者升官財的道路。大元朝一統在即,不趁現在撈軍功,難道還等將來退役回家不成?

答案很快到了他們眼前,一個身穿白色戰袍的宋將,揮舞著雙刀,截住了追兵。他身後,幾十個宋兵手持長槍,牢牢的把住了路口。逃命的宋軍被放了過去,衝上前的元軍卻一個個被那白袍將軍砍成了滾地葫蘆。

鞏信,幾個漢兵仆從大叫一聲,掉頭就跑。懵懵懂懂的蒙古武士聽不懂這句漢語的含義,鼓足勇氣衝上去,腳步剛剛踏上石梁,忽聞一聲斷喝,兩道匹練一樣的刀光已經砍到眼前。饒是久經戰陣,蒙古武士也沒見過這麼快的刀光,還沒來得及招架,已經被砍成了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