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官仁之死(2 / 2)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陰雲飄散,天果然明朗起來。姬官仁一路高歌,滿嘴呀呼咿呀那呀呀嗨地衝上主幹公路。

公路上一派生機勃發、繁華興旺的景致。汽車大小不同、顏色各異,卻是一樣的匆忙,真可謂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車流中拉煤車最多。這種車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一團漆黑,唯駕駛室裏司機的一對眼睛紅得可怖,兩排牙齒白得瘮人。拉煤車開得極野,司機大把大把掙票子,揚起漫天塵土讓路人享用。姬官仁平素最恨拉煤車,今天專找這些車作對,他一會兒擋在這輛拉煤車的前麵,一會兒又把那輛拉煤車擠到路邊。他左彎右拐穿行於來往汽車之間,聽到身前身後鳴笛聲急刹車聲響成一片,他快活無比且又興奮不已,他從中體味到一種從未體味過的快感,幾十年來一直壓抑扭曲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他要用行動來粉碎馬部長的預言。突然,他身後一聲巨響,姬官仁扭頸回頭,見一輛十五噸的進口拉煤車與一輛帶拖鬥的拉煤車相擦而過,進口車掛住拖鬥車的車幫一扯到底,刹那間煤塵飛揚,黑了半個天。

姬官仁大笑,蹬車而去。

姬官仁平安到達,他把自行車扔進車棚,一溜小跑進了大樓。一樓前廳,一群坐輪椅的工傷人員正圍住礦長大吵大鬧。姬官仁無心多看,徑直上樓,向馬部長辦公室衝去。跑到二樓拐角處,猝不及防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順樓梯扶手衝下來,他忙躲閃在一旁,這才看清是一個瘦小幹枯的臀部,原來是馬部長正急匆匆乘坐扶手向樓下滑去。他上前一把揪住馬部長,大嚷:“馬部長,我沒有死呀!”馬部長正從一個扶手向下一個扶手過渡,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不想多說,遂向一樓滑去:“我去給礦長解圍。”

姬官仁興奮異常,他踹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口中還念念叨叨:“我沒有死,我沒有死。”胸口卻似有上百個耗子亂撓亂抓,臉也憋成個紫豬肝,他腿一軟,屁股從椅子上滑下去,跌到桌子下再沒起來。

4月3日,下午。

姬官仁在辦公室加班寫材料,窗外草坪上,一大群男男女女在跳老年迪斯科,他寫不下去,眼總想往窗外瞅。宣傳部——宣傳組——宣傳科——宣傳部——宣傳組,這個辦公室的招牌換了好多次,他如中流砥柱般不動。他心中好不煩躁,禁不住隨迪斯科的曲子唱起來: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你怎能忍心丟下我,

丟下我,

就一去不回頭。

唱到此,觸景傷情,老淚潸然而下。這時,站在門口的馬部長對姬官仁大加讚美說:“想不到老姬還有這樣一副好嗓子,以後到文工團也不錯嘛!”隨之神色黯然,“我大爺的二小子,嗓子比你還好,可惜死了。”

198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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