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午，田廠長領著三個陌生的姑娘來到我們車間，轉了一個圈兒，又到機工車間那邊去了。聽師傅說，她們是新進廠的學徒工。我問師傅：“她們能分配到咱們鉗工組嗎？”師傅笑了，他摸了摸自己那花白的頭發，反問道：“你喜歡她們？”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沒有回答。
現在想起來，還真讓師傅說準了。我真的喜歡她們，她們長得真好看，特別是那個高個兒，長得和二表姐一樣漂亮。
二
昨天晚上，是一個多事的夜晚，我和楊奇一夜沒有睡覺。
快下二班的時候，楊奇從鉚焊車間跑來對我說：“現在正是動手的好時候，沒有月亮，四周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聽了他的話，我的心立即“怦怦”跳起來。去，還是不去？我有些猶豫不決，被楊奇罵了幾聲“兔子膽”、“熊包”之後，我終於鼓起了勇氣。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時間，我便悄悄來到約定地點。然後，我們溜出廠院的後門，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向前走。
夜靜得怕人，隻聽見腳下的小草在簌簌作響。遠處，各種顏色的燈參差起落，把山上山下擠得滿滿的，組成一幅幅引人幻想的圖案。可是此刻，我卻顧不上也沒有心思多看一眼，隻是牢牢地盯住前麵楊奇的身影，生怕落下一步。
走了一段路，我突然察覺身後響起一陣輕盈而急促的腳步聲，我的心像是猛地被一隻大手緊緊攫住，透不過氣來。我緊走幾步，想趕到楊奇的前頭，不料，腰上突然被什麼硬東西頂了一下，後腦勺也感到一股熱乎乎的氣息。我不由得站住了。
“你們幹什麼去？”身後一個喘喘的聲音，是個女的。
“你……你是誰？”我沒敢回頭。我想起了聽人講過的披頭散發的女鬼。
“章香玲。”
我轉過身來。眼前站著一位少女，遠處的燈影影綽綽地勾勒出她那苗條的身姿。是她！那個進廠不久、長得像我二表姐的姑娘，我知道她分配在楊奇那個車間。她來幹什麼？
“你們到底上哪兒去？”她又問了一句。
我感覺她的眼睛在盯著我。我囁嚅地說：“我們去偷……不，是去摘幾個杏兒。”我的臉一陣發燒，肯定紅了，不過，天黑，她看不見。
“那……我也去。”聲音很清脆。
她的話使我吃了一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楊奇返回身來，衝她說道：“那就一塊走吧，快點兒！”他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我們來到一條無聲的水溝邊，水溝的對岸就是那片讓人垂涎三尺的杏樹林了。一陣瘋狂的狗叫聲從林中傳出，我的心又一次“怦怦”跳起來。小章緊緊挨著我，由於緊張，她死死地抓著我的手。我的臉又一次發燒了，手心也出汗了。
我和小章的任務是掩護楊奇從鐵柵欄爬進去。黑暗中，我睜大眼睛，緊張地四下搜尋著，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處於戰鬥狀態，如發現可疑情況，就向楊奇發出信號——扔一塊土坷垃。時間過得可真慢呀！一分鍾比一年還長。也不知等了多久，楊奇終於從鐵柵欄裏爬了出來。啊！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仗著楊奇的勇敢和身邊這位美麗姑娘的保佑，成功了！回來的路上，我和楊奇的背心裏都裝得鼓鼓囊囊的，走起來弄得肚皮癢癢的，很愜意。
我們繞道把小章送回家。她一直在我和楊奇的前麵走，腳步輕得快要飄起來了。
回到宿舍，我對楊奇說：“你們車間那個姑娘膽子可真大。”楊奇嘴一撇，哼了一聲，說：“她下了二班，一個人不敢回家。我是偷跑出來的，沒想到讓她跟上了。”我這才想起，小章的家離廠很遠，往常下了班都是楊奇的師傅和她一塊兒走。今天楊奇的師傅病了。不過，反正我覺得這個姑娘不一般。我們把背心裏的東西統統倒在臉盆裏，楊奇又挑出幾個紅的放在一邊，我知道，這是給他那位女朋友留的，本想悄悄藏了它，可實在太困了。我們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睡夢中，我覺得一個巨大的輪子正從頭上軋過，還伴隨著一陣從沒聽過的呼嘯聲。睜開眼睛，四周的一切東西都在搖晃……有人在喊：“地震了，快跑啊！”……等我完全清醒過來，我和楊奇已經奇跡般地站在院裏了。
吃罷午飯，我一瘸一拐地去上班。昨天落荒而逃，腳心不知被什麼東西劃了一道口子，隻得用腳後跟走了。車間裏，人們都在爭著述說自己當時的狼狽相，人群中不時發出陣陣笑聲。我突然想起那位姓章的姑娘，不知她怎麼樣？我一拐一拐地向鉚焊車間走去。走了幾步，我躊躇了，要是師傅們或是她問我幹什麼，該怎麼說呢？……就說我要找楊奇。對！想好對策，我便又放心大膽地往前走了。轉過牆角，我一眼就看見章香玲正在用腳滾一個氧氣瓶。我站住了，臉一紅，急忙返過身，順原路往回走。看到她，我突然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
昨夜，我認識了她，她也認識了我，能認識這樣一位姑娘，我很高興。
三
這場地震的餘波，把我和楊奇搖出了宿舍，搬進廠裏的防震棚住了。說是防震棚，其實隻能算作防震床。上午，我和楊奇把一個雙層床抬到工廠的院子裏，靠著一棵柳樹放下，床的三麵用塑料布裹起來，剩下的一麵弄了個能活動的簾子。這床的位置在離鉚焊車間不遠、又離機工車間較近的地方，這是楊奇的主意。他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這裏挨機工車間近，在車床上工作的小王，興許還能透過玻璃窗，多看楊奇幾眼呢！我也喜歡這個地方，床倚著柳樹，周圍是一片草地，防震床就像一隻遊弋在大海中的小船。海呢？就是腳下的草地，那麼，高高的柳樹便是桅杆了。我更愛這個地方的原因是，從這裏向右斜看去，正是鉚焊車間前的一片空地，章香玲就常在那裏幹活。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