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未亡人之墓(2 / 2)

鮫人明白她心中不忿,但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她,隻能走在她身側,默默替她擋住微涼的秋風。

向來話多的姑娘一路無言,步子走動好半刻,才聽見她言語,身影裏有幾不可聞的哽咽聲音:“我隻是想回家。”

從邑雲到禹州,跨越千山萬水,她滿懷揣著憧憬與希冀奔向自己的家與家人,幻想著久別重逢的歡喜,到了最後卻迎來一桶冷水澆頭而下。柳依依靠在鮫人肩窩裏,將他當做自己最後避風的港灣,她哽咽道:“都怪我一腔熱血衝上了腦子,本來我不應該直接到林家府邸來的,畢竟在他們眼中,我都已經是個死人了。”

鮫人摸摸她的腦袋,突然有些害怕她抬起臉來讓自己看見那雙紅紅的眼眶。鮫人一類生於深海的種族,對於溫度十分敏感,柳依依埋頭在他肩窩裏,他不僅能夠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更有淚水滾燙,灼傷他的皮膚。

更煎熬的還是心口處的受得螞蟻噬咬般的疼。

柳依依埋了一會兒腦袋,終於將波瀾起伏的心情平複下來,她將臉上未幹的淚痕都擦在鮫人衣服,而後抬起臉衝著鮫人笑:“我們來都來了,不如去看看我的墳墓長什麼樣模樣吧。”

若非柳依依眼角微微泛紅,鮫人恐怕不會將方才埋首在自己肩窩裏的姑娘和眼前的柳依依重疊在一塊兒。他用冰涼指腹替柳依依擦拭眼角淚痕,隨後在她期盼的目光中頷首。

柳依依落水時候年歲尚小,依照禹州城本地風俗習慣,年幼夭折且尚未婚配者,非自然死亡之後沒有葬入祖墳的資格,更何況屍體都沒有,墓葬規格更是降低一等。

這要是在尋常人家,估計也就是請寺廟裏的法師前來做一場法事超度的事兒,幸好是在林家,而且林家對這個女孩兒還有些許感情,所以她不僅在風水寶地有個衣冠塚,更有家仆時常前去墳前打理雜草,故而林依依‘死’了許多年,衣冠塚還是雜草不生。

但墳塚終究是抔黃土,但凡黃土,就沒有不淒清的。

柳依依揣著酒和香火到來之時,秋風瑟瑟惹得枝上枯葉飄零落下,四麵八方也就一戶,淒清得很。

柳依依邁著碎步走近衣冠塚,瞧見石碑上林依依三字,一時間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索性敬了一杯酒,眯起眼睛對墳塚輕聲說道:“我是林依依,墳塚中不知何方鬼神,希望您老吃了林家多年祭品香火,也能夠稍微感恩一下,保佑林家上下所有人身體安康。”

林依依頓了頓,轉眼瞥了邊兒上鮫人一眼,輕聲笑笑道:“希望您老也順便保佑一下我,保佑我早點兒擺脫倚風閣的囹圄,保佑有情人終得眷屬。”

鮫人耳尖,站在後邊什麼都聽見了,皮麵上似是不動聲色,實際上他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個相對柔和的表情來。

“啞巴。”柳依依路走得累了腿灌鉛似的沉,幾乎不能站穩,索性不管泥土草葉會不會弄髒自己的裙子,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著天空。

彼時候天際有白雲浮動隨風流轉,時而聚攏時而散去。流雲聚散恰如人生悲歡離合,柳依依看著看著,清澈的眼眸便迷離了:“啞巴,你會不會很討厭這個地方,我聽別人說先祖買下鮫人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被囚禁在井底那麼多年,你恨不恨?”

鮫人抿唇,點頭又搖頭。

對於生來隨性遊弋於海中的鮫人而言,初被囚禁井中時候,說沒有恨是不可能的,但是隨著時光逐漸消逝而去,冰涼的水流漸次洗滌他的靈魂與情感,囚禁他的人變成皇天後土中一抔粉塵,初時的怨恨早已經作雲煙飛散了。如今想來鮫人甚至還有些慶幸,如果不是因為經年前自己大意導致被人獵捕,如果不是被林家先祖買回府邸之中,或許他現在還是蓬萊冰涼海水中遊弋的鮫人,永遠都不會碰見他的姑娘。

思及此,鮫人眯起眼睛,漆黑顏色的深邃眸子中有幾不可見的波光蕩漾。

柳依依眼尖,一時瞧見,竟然怔了住:“你,是在笑麼?”

鮫人抿唇沒有回答。

涼風吹拂而起,將枝頭秋葉搖搖欲墜時候的颯颯聲音,以及男人明朗聲音席卷而來。

“她最喜歡春時怒放的白色梨花,因為春風拂來惹得街頭巷尾梨花層層疊疊綻放時,似滿城白雪。”

青衫墨發的年輕男人邁著步子緩緩往衣冠塚的方向走來,一邊回頭與身後月白衣裙的姑娘說著話。他皮麵上掛著笑,卻不是那種輕快明媚的笑意,而是像薄霧中的新月,朦朧中總有一份傷感在。

“咦?”乍見得墓前未盡香火,他驚叫一聲,杯酒中倒映出他詫異的表情,“怎麼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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