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答案其實已經非常清晰。如果靠理智來判斷,無論從任何角度,此刻北伐,時機都絕對不成熟。但萬一主動放棄眼前這個機會,必然會嚴重打擊淮揚的軍心和民心。畢竟淮揚上下公認的大義是“驅逐韃虜”,如今“韃虜”自己都把屁股轉過來了,你卻遲遲不肯從背後踢上一腳,豈不是自己證明自己當初的口號並非出於真心!
“主公,劉樞密求見!”正瞻前顧後地想著,近衛排長連國興推門走了近來,小聲彙報。
“劉樞密?讓他進來就是!”朱重九的思路被打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準他進來了!”
“他,他好像背了根荊條。主公,您是不是到門口接他一下?”連國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醒。
他是連老黑的長子,今年於講武堂畢業。因為身份可靠,畢業成績優異,所以才被派遣到朱重九身邊擔任侍衛。對於自家主公,當然也不像別人那樣畏懼,有什麼話都敢當麵直陳。
“嗯?”朱重九為連國興的提醒而微微一愣,旋即,臉上便布滿了怒容。狠狠吸了口凜冽的海風,沉聲吩咐,“宣!你到門口,說淮揚大總管宣劉伯溫入內陳辭!”
“是!”連國興敏銳地感覺到指揮艙內氣氛不對,立刻抬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快步跑了出去。
“呼!”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朱重九再度長長吐氣。隨即,轉身走回自己的帥案後,危襟正坐,臉色冷若寒冰。
“大總管有令,宣樞密副使劉伯溫入內陳詞!”不一會兒,門外就響起了連國興略帶緊張的呼喝。隨即,有急促的腳步聲在甲板上響起,門簾被侍衛從外邊挑開,劉伯溫一襲長衫,背著根竹蔑寬窄的荊條走了進來,屈身下拜,“臣,樞密副使劉伯溫,叩見主公。望主公千歲,千歲,千千歲!”
“哼!”朱重九一看到那根竹篾,臉色就開始發黑。故意仰起頭,不予對方任何回應。直到劉伯溫按照標準的臣子叩見君王的大禮拜足了三次,才從帥案後走了下來,一把抽出對方背後的竹篾,狠狠折成了數段,“這下,你滿意了?!朱某徹底成了惡魔屠夫,名字可以止小兒夜啼!”
“微臣一時疏忽,居然安排陳友定去接管泉州,的確難辭其咎。請主公按律責罰!”劉伯溫難得老實了一次,既不反駁,也不求饒,躬身下去,任憑處置!
“狗屁,按律,按律你當然一點兒錯都沒有!調遣誰去占領泉州,誰去占領港口,都是你這個樞密副使職權範圍內之事。而朱某也在調兵遣將的命令上用了印,過後出了簍子,又怎麼能把責任都往你頭上推?!姓劉的,行,你狠,你什麼都算計到了。你就不怕在青史上留下屠夫之名?!”朱重九怒不可遏,將手中竹蔑折了又折。
如果不是手中沒有足夠的謀士可用,他真的命人將劉伯溫按在甲板上,先狠狠打一頓再說。這廝現在就敢變著法子給自己當上,將來真的入主內閣,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麼膽大包天的事情來!
“屠夫之名?主公此言差矣!”劉伯溫稍稍向後退了半步,避開迎麵噴來的口水與怒火,非常平靜地回應,“屠泉州者,陳友定也,與劉某何幹,更與主公何幹?況且那泉州蒲家當年殘殺趙姓皇族和兩淮傷兵三千有餘,主公假陳有定之手為趙宋複仇,乃天經地義之事。史家提起來隻能讚主公忠義無雙,怎麼可能會罵主公嗜殺?!”
一番話,居然說得理直氣壯,把個朱重九氣得臉色鐵青,卻找不出任何破綻來反駁。咬牙切齒好一會兒,才將早已揉碎了的竹篾摔到劉伯溫身上,大聲數落道,“你,你,我說的是你。我明白了,你果然是故意為之!你,你.....,你既然做下這等事,將來我淮揚如何還能收攏泉州民心?如何令那些海商效力?若是民心盡失,朱某千裏迢迢拿下一個死港,又有什麼鳥用?!”
情急之下,他把髒話都說出來了。對著劉伯溫,手指關節握得咯咯作響。泉州城蒲家和依附於蒲家的其他幾大家族,被陳友定屠殺殆盡的消息,是昨天晚上由水師派專門的快船從海上追趕著送過來的。據留在泉州港接收蒲家船隊的水師統領朱強於奏折上彙報,陳友定兵臨城下時,留在泉州的各家已經主動出門投降。而陳有定卻立刻扣押了前來請罪的幾家主事人和天方教的講經者,然後揮師衝入城內,下令緊閉四門。一夜之間,就將蒲、黃、夏、尤等當年背叛了宋室的幾大家族連根拔起。捎帶著將城內所有天方教的寺廟,也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