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教?”朱大鵬愣了愣,滿頭霧水。他的耳朵和舌頭已經漸漸適應新的環境,很神奇地聽懂了這裏人所說的話,並且以類似的腔調與對方交流。但思路,卻無論如何都跟不上趟。
“小的,小的先前不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蘇先生以為自己的口音引起了誤會,趕緊掰彎了舌頭,學著大都、永平一帶的腔調補充,“如果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就是再借小人三個膽子......”
“少廢話!這裏是哪?你們又是幹什麼的?”朱大鵬聽得不耐煩,刀尖向前點了點,繼續追問。
“老爺饒命,我家裏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沒斷奶的嬰兒!”蘇先生又給嚇得一哆嗦,求饒的話脫口而出。說完了,才發現自己好像答非所問。趕緊又磕了一個響頭,慌慌張張地補充道“小的是衙門裏的弓手,大前年才買到的這個位置,從沒幹過,不對,是還沒來得及幹任何昧良心的事情!彌勒爺,饒命——!”
“別廢話,這是哪?快告訴我這是哪?”朱老蔫的眼睛越來越紅,死死盯著蘇先生,刀尖不斷下壓。
“這裏是徐州城,大元朝河南江北行省歸德府徐州城!”猛然間意識到朱老蔫現在是被彌勒佛上了身,未必清楚人間俗事,蘇先生像倒豆子一般接連補充。“徐州城西南斜兒坊騾馬巷啊!彌勒爺,您,您這是怎麼了?爺,爺您的刀子,媽呀,饒命——!”
“當啷!”已經捅到他眼皮底下的殺豬刀,忽然掉在了地上。再看朱老蔫,一瞬間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氣般,軟軟坐倒。兩眼呆呆地看著正前方,嘴裏喃喃說道:“徐州,我怎麼會到了徐州?我昨天睡覺時還在邯鄲的家中,不對,一定是哪裏出錯了,一定是......”
‘彌勒佛走了?!’蘇先生愣了愣,在自己心裏偷偷嘀咕。他以前看過別人請神,神一走,巫婆表現出來的狀態,與朱老蔫兒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既然神走了,就別怪蘇某不客氣了!’心內瞬間轉過了無數個主意,蘇先生認定的最佳選擇,還是趁機把朱老蔫給捅死,將功贖罪。又偷偷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朱老蔫,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手指慢慢向刀柄處伸,三寸,兩寸,一寸......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猛抬頭,隻見先前逃走的同僚王先生,被一名頭裹紅巾的壯漢,帶著一群百姓如同追野狗一樣追了過來,一磚頭拍倒在地,棍棒齊下,轉眼間就沒了動靜。
“父老鄉親們不要怕,紅巾軍隻殺韃子,殺貪官汙吏,不殺百姓!”頭裹紅巾的壯漢驕傲地舉起剛搶來的鐵尺,振臂高呼。
“殺韃子,殺貪官汙吏,不殺百姓!”平素見了王先生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百姓們,此刻卻像脫胎換骨一般,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隨即,跟在壯漢身後,轉向下一個街角。
“殺韃子,殺貪官汙吏,不殺百姓!”暮色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聲響應。無數火頭在徐州城內點起來,將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殺韃子,不殺百姓!”一瞬間福靈心至,蘇先生也大喊著撩開外袍,從半舊的紅色小衣上撕下兩條布,一條纏在自己頭上,另外一條雙手遞給朱老蔫。
“殺韃子,不殺百姓!”幾名躲在百姓家門洞裏避禍的白員和小牢子也都受到提醒,大喊著跳出來。或者撕開自家貼身穿的暗紅色小衣,或者從死者的屍體身上撕下染血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綁在頭上。然後重新抓起鐵尺、皮鞭和木棒,如得勝歸來的士兵簇擁著自家將軍一般,把朱老蔫護在隊伍正中央,繼續大聲高呼,“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
公元一三五一年八月十六,芝麻李夥同兄弟八人,義民九千,攻克黃河南岸重鎮徐州,天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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