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餐車女工不具備簡單的英語交流能力,她之所以能理解我剛才的話,也是出於在候車室內使自己的小生意“交易國際化”,所以她懂怎麼對老外賣東西。

我給了餐車女工十元錢,她接過錢後,找了我五毛,然後用夾子從推車上的熱鍋裏夾出煮玉米賣給我。我非常奇怪,熱鍋上麵明明有三個成色很好的大玉米,她卻把夾子插到鍋底,準確無誤地夾了三個小玉米,並快速裝包遞給我,就仿佛那三顆小玉米是她預謀插在鍋內似的。

餐車女工給了我玉米,很快推起車朝候車長椅另一頭走去。臨走前,這女人還用怪異的眼神瞄了我一下。我明白,她是在質疑我。

我的英語雖然和那些歐美的家夥交流起來並無障礙,但語調上卻帶有濃重的泰語味道。再加上我也能講柬埔語,所以,不難想象我講出的英語腔調有些古怪。餐車女工質疑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的膚色。或許,我即便不會講英語,隻要有一身白皮膚,便能打消她這種令人不舒服的質疑。

這讓我想起了杜莫那股興奮勁兒,他說這個地方可愛,是因為在國際上一種很不值得在意的東西,到了這裏竟然被神聖化。

“哎,哎哎!那一個老外,買玉米講英文。”

當我把玉米分給蘆雅和伊涼吃的時候,坐在我前排長椅上的幾個人,突然注意起我。這讓我有點心慌,和少數人一樣,我很怕別人注意自己。

“切!鳥毛老外,裝逼。幾個英語單詞誰不會啊?你去考考他語法,立馬露餡。這個社會呀,嘛都稀缺,就是不缺裝逼。”

我順著這幾句小聲嘀咕望去,隻見兩個年輕小夥子坐在前排長椅上,他們膝頭靠著兩隻拉杆箱,行李很大,裏麵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麼。

從這兩人抱在懷裏的書包,我看出他們應該是乘車回家的大學生。見我望向他倆,兩個年輕小夥子立刻扭過臉去,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我雖然聽不懂用鳥的羽毛形容老外是什麼意思,但也能感覺出來,有位小夥子對我不友好。

我沒有理會他們,吃著剛買到的玉米,我索性掏出一份英文版環球報,看些雜七雜八的新聞摘要,打發等候列車到站的時間。

“哎哎哎,看看,那家夥又裝逼了。還拿份英文報紙裝模作樣,我操。嘿嘿嘿……”

我皺了皺眉頭,抬眼又望向前排。兩個小夥子見引起了我注意,又速度轉過臉去,像偷吃東西似的,捂著嘴巴咯咯偷笑。

“你他媽老看人家幹嘛?當心人家過來幹你一頓。”那個瘦高的男大學生,又好笑又好氣地對黑框眼鏡的同伴嗔怪道。

“你回頭看看他,那家夥報紙拿倒了沒。哈哈哈……”黑框眼鏡男生,對瘦高個兒同學不懷好意地催促說。

望著兩個頸背笑得顫抖卻又不敢出聲的年輕小夥,我突然感到一種莫須有的別扭。這一瞬間,我仿佛覺得,如果我講不出中文,或者像周圍大多數人一樣,拿份廣州日報放在膝蓋上閱讀,自己就會被人當成大馬猴恥笑。

我已經不需要偽裝,這裏距離廝殺的戰場已經很遙遠,然而,當我準備在這眼前這片熙攘的人群中返璞歸真時,驀然發現,我還是丟不開偽裝,拿一份我幾乎認不全80%漢字的廣州日報,似乎更能容於環境。

“尊敬的旅客朋友們,從廣州西開往雲南昆明的K484次列車,將晚點一個小時到站。如給您帶來不便,我代表全體工作人員,向您深表歉意。”

候車室的廣播喇叭,突然傳來列車晚點的通知,蘆雅啃著玉米,抬起充滿無辜表情的小臉望著我,問我廣播裏在說什麼。我告訴她,火車晚點了,會比票上的時間晚一個小時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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