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的飛行速度極快,貼著樹林下的地表,劃出呼嘯的火線,那些因潮濕而沉沉入睡的枯葉,被白線上的疾風卷得瑟瑟發抖,仿佛患重病躺著的人,想突然坐起,但又力不從心。
那個披掛著厚厚偽裝的海盜狙擊手,剛要抬腳起跑,子彈就打進了他左腳踝的凸球骨,使得這家夥整個人重重摔倒,好比奔跑的駿馬忽然趟到絆馬索,毫無保留的前傾摔趴,折鼻梁、斷門牙自然來不及避免。
中彈的海盜狙擊手,側躺在潮濕的落葉上,極度驚恐的蜷縮雙腿,欲抽身朝大樹後麵蠕動,尋找保佑生命的掩體。我狙擊鏡前方的視線,一排排大樹猶如列陣的士兵,為了不丟失那條可以貫穿直線的縫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拉出槍膛裏的彈殼,手指再摳扳機,始終貼在瞄準鏡上的眼睛,一刻不敢鬆懈的盯住目標。
“嗖嗡”。巴特雷狙擊步槍,像凶殘的毒蛇,及時補咬獵物第二口。子彈在極短的時間內,順著尚有餘溫的空中彈道,再次鑽進敵人的小腹。但我知道,這兩槍都不是致命的,為防止敵人中彈後有時間呼叫隊友,我不得不第三次扣動扳機,給他冒血的小腹再填充一顆子彈。
那個海盜狙擊手,在樹林下掙紮扭曲,異常的痛苦,他受傷的踝骨破碎得厲害,雖然腳掌仍連著小腿,就算拿到醫生麵前,也得用鋸子割斷。
我停止射擊,眼睛依舊注視橫躺的目標,海盜狙擊手的頭部和胸腔始終被一顆粗大的樹木遮擋,但他汩汩冒血的小腹,已把外圍的偽裝布條浸漬飽滿,猩紅的鮮血顆顆凝聚,如沉甸甸的石榴粒,順滑到衣物下麵壓的枯黃葉片上,旋轉個不停。
看到抽搐的敵人漸漸僵硬,我總算舒緩一口氣,射殺這個海盜狙擊手實在冒險。第三顆子彈一定鑲嵌在他脊椎骨的內側,破壞掉神經網絡,才沒讓他有機會調試波段旋鈕,向隊友報告遇襲情況。
掏出背包裏一塊兒幹硬的鯰肉,塞進嘴巴慢慢咀嚼,假如因為剛才的三槍,不幸被敵人察覺,就算中上敵人的冷槍,也要做個飽死鬼。
十七歲之前,我從來不知道用食物填飽胃口的滋味兒,加入傭兵營地那天,這種饑餓感卻被恐懼代替,我射殺過很多無辜的人,因為有時候,敵人也是無辜的。
我像一個被上帝和惡魔同時爭搶的孩子,雙臂欲裂的恐懼和痛苦,猶如鐵蒺線綁在我的內心。但我知道,我必須活在自由裏。
沒人知道,一個鮮活的生命,趴在大自然的肌膚上隱蔽,懷念心上人時,腦袋突然被打爆是怎樣一種恐懼。當初,我做那七個牽魂替身,等於給自己複製生命。
戰場像一坑血池,我在裏麵摸爬滾打,深信著一種規律。交戰雙方,彼此的子彈都要互相射擊,都有命中目標的可能。所以,我把自己的生命參與到幾個稻草人偶裏麵,供給對方射擊並命中,從而使自己在死亡篩選的漏鬥裏掉出來。
這是一種看不到的發自宇宙原點的平衡規律,注意不到這個深度,假如還想活命,等於破壞了一種叫“永恒”的東西。上帝的車輪,自然會把這種存在輾碎。
嘴裏咀嚼著的肉幹兒,像泥巴一樣沒有滋味兒,我現在就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被右翼峰頂的海盜狙擊手鎖定。對方爬上高高的大樹冠,等著打碎我探出腦袋,這也存在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