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部分(1 / 3)

題烏江亭

這首詠史絕句以項羽兵敗自刎地烏江亭為題。烏江亭,在今安徽和縣東北的烏江鎮,項羽在垓下之圍中敗北即自刎於此,詩中對曆來為人所同情的項羽提出批評,具有別開生麵之新意。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這兩句說:勝敗乃是戰爭中不能預料的常事,能夠忍辱負重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不期,不能預料。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江東,指長江南岸一帶,項羽與其叔項梁起兵於此,項羽兵敗垓下後,以“無麵目見江東父老”而自刎。這兩句說:項羽起兵之地江東多才俊之士,如果項羽不死,再組織人馬卷土重來,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在晚唐詩人中,李商隱與杜牧是最突出的兩位,他們的詠史詩也最為曆代詩家稱道。但他們又各有特色:有的學者認為李商隱的詠史詩是詩的史,杜牧的詠史詩是論的詩,而且認為杜牧是第一個大量采用七絕形式寫作詠史詩者,有“二十八字史論”之譽,這確實指出了杜牧詠史詩的特點。但需要補充的是:在“二十八字史論”前應加“形象的”三個字。正因為其訴諸形象思維,方使人讀來興味盎然,得到美感享受,前麵的《赤壁》如此,這首《烏江亭》也如此,都是在形象思維中運用逆向思維而獲得審美的新意。

題橫江館

橫江館是長江重要渡口橫江浦之驛館。橫江浦在今安徽和縣東南長江西北岸,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杜牧涉足此地,生發思古之幽情而成此詩。

孫家兄弟晉龍驤,馳騁功名業帝王。

至竟江山誰是主?苔磯空屬釣魚郎。

孫家兄弟晉龍驤,馳騁功名業帝王——首句中的“孫家兄弟”,指三國時東吳政權的建立者孫策、孫權。孫策攻打揚州時先奪橫江,而後取勝。“晉龍驤”,西晉大將王封龍驤將軍。王領兵伐吳,由益州沿江東下,直取吳都建康(今南京市),吳主孫皓投降,吳國遂亡。這兩句是說:創立吳國的孫策、孫權兄弟和滅吳的西晉龍驤將軍王都是馳騁於功名之場、建帝王之業的人物。

至竟江山誰是主?苔磯空屬釣魚郎——這兩句是由上述史實引發的感慨。詩人問道:究竟這大好河山誰是主人嗬?如今這長滿青苔的石磯不過是白白屬於釣魚郎而已。至竟,究竟。

古往今來失意的文人總是把功名富貴放在曆史的長河中加以審視,從而以一種老莊式的虛無對自身在仕途上的失落和坎坷加以安慰,借以求得暫時的心理平衡。從李白的“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到楊慎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莫不如此。杜牧的這首詩亦屬此類,它是渴望功名而不得或不滿而生的變相怨歎,隻不過是表現於豁達超然的言辭中而已。其所不同於前後人的是這前後二句,他將究竟江山誰是主的質問與“釣魚郎”連結起來,倒無意中道出一個或許他當時未悟的真理:普通百姓——人民大眾實際是江山真正的主人:世界曆史由他們所創造,他們永遠生活在這大地上勞作繁衍,而煊赫一時的帝王將相終究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九日齊山登高

這首詩是杜牧在池州作刺史,詩人張祜來訪時的唱和之作。會昌四年(844)九月,杜牧由黃州刺史遷池州刺史(池州又名池陽郡,治所秋浦縣,今安徽貴池)。翌年,張祜來池州訪晤杜牧,他們一起盤桓遊憩,吟詠唱和。齊山在貴池之東,他倆於重陽佳節登臨此山,賞菊暢飲,即興賦詩(張亦有《和杜牧之齊山登高》之作)。此詩於豁達豪爽之中寄寓了沉鬱的人生感慨,令人沉吟遐思。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隻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本詩開頭兩句即寫出九九重陽節天高氣爽的清秋情景和主客登高的暢朗興致:明淨的江水倒映著秋空雲影,剛剛南來的雁陣飛向天邊。當此良辰美景,與詩友攜一壺芳醇登上了青青的遠山。前句中的“涵”字用得極妙,令人目睹水中的天光雲影;後句中“翠微”代指山巒,但亦附麗著青綠的色彩。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此二句一抑一揚,於沉鬱中寓曠達,於曠達中孕沉鬱。前一句說:塵世之間不如意事常八九,難逢笑口常開的賞心樂事;因此後一句緊接著說:乘佳節摯友相逢、詩侶歡聚,必然頭上插滿菊花盡興而歸。菊花傲霜,是高人逸士的象征,又正逢肅秋而開,古人重陽登高要飲菊花酒。菊花滿頭,取意雙關,既合重陽,又寓高潔。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前句與首聯“與客攜壺”相照應。酩酊,形容大醉。這兩句意為:我們隻用暢飲酣醉來酬謝這佳節良辰吧,不要在登臨之際麵對落日而悵恨斜暉。此亦曠達中寓沉鬱,沉鬱中求曠達,字裏行間流露出對坎坷人生的潛在歎喟。

古往今來隻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這最後兩句把上述感喟向曆史的縱深加以延伸拓展。前一句涵蓋了古往今來誌士仁人“一樣悲歡”的淒美襟懷,後一句用一典故反向印證了悲愴人生必須樂觀放達的主旨。牛山,在山東省臨淄南。據《韓詩外傳》載:春秋時,齊景公登牛山,北望齊國說:“美哉國乎!使古而無死者,則寡人去此而何之?”於是泣下沾襟。這兩句說:古往今來人生就是如此,何必像齊景公那樣登牛山而淚沾衣呢?

杜牧與張祜可謂互相傾慕的知己。杜牧激賞張祜的宮詞,並為其懷才不遇不平。《唐詩紀事·張祜》雲:“杜牧之守秋浦,與祜遊,酷吟其宮詞,亦知樂天有非之之論。”張祜對杜牧亦是心向往之,《江上旅泊呈杜員外》詩即是來池州訪杜牧途中所作:“牛渚南來沙岸長,遠吟佳句望池陽。野人未必如毛遂,太守還須是孟嚐。”他自謙為“未必如毛遂”的野人,把杜牧比為禮賢下士、廣納人才的孟嚐君,傾慕之情溢於言表。因此當他們相逢相聚時才如此親密無間,才能有這樣深情動人的詩。繆鉞《杜牧年譜》中說:“杜牧此詩外視曠達,內含憤慨,隱寓杜、張二人懷才不遇、同病相憐之感。”可謂的論。而朱碧蓮、王淑均《杜牧詩文選注》認為:“這首詩表現了人生無常及時行樂的態度,是消極的。”這種說法乃數十年前反曆史唯物主義的教條主義陳說,它否認人性的豐富性與複雜性,以政治理念化了的“今人”要求古人,所謂“人生無常及時行樂的態度”是毫無根據的。

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

杜牧於武宗會昌四年(844)至會昌六年(846)任池州(治所在今安徽貴池)刺史,這首詩即作於其在池州任職時。九峰樓在池州九華門上。本詩所寄之張祜是唐代著名詩人,一生未仕,以宮詞著稱。詩中表現了杜牧對友人張祜的思念,對其命運的不平以及對他詩作的高度評價。

百感衷來不自由,角聲孤起夕陽樓。

碧山終日思無盡,芳草何年恨即休?

睫在眼前常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

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

百感衷來不自由,角聲孤起夕陽樓——首句直抒襟懷,說自己登上九峰樓後,不由自主地百感交集。為何呢?因會昌五年(845),張祜曾來池州,與自己唱和甚歡,而今卻是人去樓空,隻有“角聲孤起夕陽樓”。這第二句詩,係寫如今登樓的情境:夕陽殘照,危樓孤聳,還有遠處傳來的戍軍的畫角聲聲……此情此景更加烘托出氛圍的淒清和心境的孤寂,其中的一個“孤”字突出地點出友人去後的形單影隻。角聲,指軍樂聲。角是軍中的一種吹奏樂器,其聲悲涼淒厲。

碧山終日思無盡,芳草何年恨即休——這兩句寫自己對友人張祜的思念,但不直說卻“移情於物”:碧山也像自己一樣終日思念而無止境;芳草也像離恨一般時時生發而無休歇。這樣就使抽象的思念之情具有了詩的特質的形象性,同時也使自然物的“碧山”、“芳草”具有了人格化的靈性。這裏“芳草”還暗用了典故:“芳草兮萋萋,王孫兮不歸”、“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古人把芳草(或春草)與離愁別恨聯結在一起,成為離恨的代名詞或象征。

睫在眼前常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前一句用《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典故:齊國使者對越王說,有人能看到毫毛卻看不到自己的睫毛。意指有人隻看到別人的缺點,卻看不到自己的過失。據《唐詩紀事》載:白居易做杭州刺史時,張祜與徐凝都求白舉薦其應進士試,白試以詩賦,以徐凝為首,張祜憤而退隱。杜牧用《史記》這個典故,曆來以為是隱喻白居易對張祜不夠公平,同情張懷才不遇,並用“道非身外更何求”一語勸慰:道理不在身外,要由內心體察領悟,又何必向別處尋求呢?

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這最後兩句是在上聯對張祜的同情和勸慰後,進一步對他的讚揚和高度評價,前句以反問語氣寫出張祜的人品非常人可比,後句以“萬戶侯”做反襯,道出他敏捷詩千首的才情和永恒的藝術價值。一個“輕”字既點出詩之重、侯之輕;又點出詩人輕王侯之傲骨。這同時也反映了杜牧本人輕藐王侯的高傲性格。

前人亦有幫派門戶之見。白居易與元稹為好友。據《唐摭言》,當令狐楚表薦張祜時,穆宗曾問元稹張祜的詩怎麼樣?元稹認為“張祜雕蟲小巧”,不值得“獎激”,因此穆宗就未用張祜。是“英雄所見略同”,還是事先“互通款曲”?張祜恰巧也得不到白居易的賞識。杜牧的詩,有諷白之意,但我以為其意並不局限於私人恩怨,他所涵蓋的更為深邃廣闊:當今之世乃至古今之世,那些當權者哪一個不是“睫在眼前常不見”,哪一個不是拿手電筒隻照別人不照自己?無怪古往今來常有“世無伯樂”之歎,而鮮選賢任能之例。

酬張祜處士見寄長句四韻

這首詩與《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約作於同時。會昌五年(845),杜牧為池州刺史。據繆鉞《杜牧年譜》:“張祜之來池州訪晤杜牧,蓋在本年,張祜《江上旅泊呈杜員外》詩蓋張祜來池州訪杜牧途中所作,杜牧《酬張祜處士見寄長句四韻》即答此詩者。”張祜詩曰:“牛渚南來沙岸長,遠吟佳句望池陽。野人未必如毛遂,太守還須是孟嚐。”詩中把杜牧譽為廣納賢士的孟嚐君,自謙不及毛遂,但相信會得到賞識重用。杜牧這首答詩高度評價了張祜的才華,對他的懷才不遇也寄予滿腔同情。酬,酬答。處士,指隱居不做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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