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一麵冰塊磨成的圓鏡,凝凍在夜空怯視著大地。大地上的一切都顯出畏懼,沒有風。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叫聲過後,夜愈加沉寂了。
楊金環帶著黃小亞進了屋,電早就停了,她就摸黑點著鍋台上的油燈,等火光亮起來,就讓黃小亞點火、燒水,自己悄悄進屋去取掛麵和雞蛋。
“你等一等!”楊金環拿著一把掛麵和四個雞蛋,剛要進廚房。徐亮猛一抬頭,叫住,徐亮還沒有睡下,他欠著身,對楊金環說:“我和你有話要說。”“等會兒。”楊金環小聲地說:“等我把掛麵和荷包蛋做好了。”
徐亮就著月光斜了楊金環一眼。
黃小亞蹲在鍋灶前燒著水,水很快就開了,楊金環掀開鍋蓋,把雞蛋逐個在鍋沿兒上敲破,然後向開水鍋裏抖,稍許又把麵條下進去,觀察了一會兒,說:“小亞,你瞧著點兒,小點兒火。”說著,楊金環進了裏屋,隨手把門帶上。
“還怪我小心眼嗎?”徐亮籲了一口氣:“你,你就是再體貼關心陳文魁,也不能當著全連的人去摟呀?!”“老徐,”楊金環一怔,“你怎麼胡說!文魁暈倒時,你不也在場--還不是你瞎折騰的。我是把著他讓他穩定穩定,怎麼叫摟呢,這話你也能說出口。”
“啊?”徐亮想發作又不好發作,“有你那麼把的嗎?”黃小亞聽到屋裏的吵吵聲,就站起來,剛要上前側耳聽聽,見楊金環推門走了出來,就說:“大姐,煮好了!”“小亞,”楊金環從櫃裏拿出碗、勺子、筷子,盛好以後遞給黃小亞說:“你端回去,讓文魁趁熱吃。”
送走黃小亞,楊金環轉身進了裏屋,開始數落說:“老徐呀,你怎麼淨往歪門邪道上想呢,讓你說,人家陳文魁該去上大學,你又同意把他留下搞水稻增產研究,人家陳文魁毫不猶豫,你們又開批鬥會鬥人家,還讓不讓人家活了--眼下人家有了病災兒的,我們不應該關心關心嘛!”
“關心也不能關心出閑話,讓我背黑鍋!”徐亮的話顯然是軟了下來。“老徐。”楊金環坐在炕頭,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兩個孩子,“你別聽風就是雨,我怎麼沒聽說呢!”
“你到連隊聽聽去,”徐亮趴在炕上,把頭探出炕沿,伸手去摸煙盒子,“誰不說黃春雁把陳文魁踹了?想在你身上找溫暖呢!”“哈哈……”楊金環大笑了幾聲,怕驚醒孩子,忙用手捂住嘴,然後小聲說:“你怎麼越活越混呢,是人家陳文魁能勾扯我,還是我能去勾扯陳文魁?”她說著去了趟廚房,把油燈端進了裏屋,放在了飯桌上,“老徐,你怎麼精神不正常呀!”
“你才精神不正常呢。”徐亮借著油燈的亮光,卷了一支蛤蟆頭煙,“他不拽扯你,我看是你在那裏瞎湊乎!”“老徐--”楊金環正要脫衣服,一聽急了,“你說什麼你--”
徐亮呼地站起來,沒頭沒腦地大聲說:“我說什麼?我說讓你給我保持點距離,少給我惹閑話--”楊金環脫了衣服,鑽進邊上鋪好了的被窩,她沒有頂嘴,知道他今氣不順,批鬥會沒開成,在杜金生麵前丟了麵子,但這又不是頭一回呀!她想可能還有別的原因,就小聲問:“老徐,你今天又怎麼了?”
徐亮見楊金環這個態度,火也發不起來了,就點著手中的煙,抽了兩口,“我不是不正常,我是擔心,擔心!”
楊金環撲哧一笑,“嘿,虧你想得出。”她說著,向徐亮靠了靠,問:“擔心什麼?”“擔心有人給咱家大鵝支嘴!擔心像一窩蜂似的追到我地裏圍攻我,擔心我辛辛苦苦種的煙都給了別人……”徐亮說著又抽了口煙,觸景生情地又說:“你瞧,他像個抽煙的嘛,那天你還給了他一捆,當我沒看見--那是我的呀!”
“老徐,”楊金環還是不想和他吵,“你怎麼這麼小心眼,陳文魁說過,你這煙有勁兒,好抽,我就給了他一把,你怎麼不說,人家陳文魁春節探親回來,給大龍小鳳買糖、買衣服呢!”徐亮氣得直喘粗氣。楊金環停了停,又說:“你怎麼不說,這些年來,沒有人家陳文魁幫助你,你這個指導員能當到今天……”
“你--”徐亮沒話說了,把手中的大半截煙頭向地上一扔,從褥子底下抽出一封信,“嗖”地扔給了楊金環,“我說不過你,看看吧--楊金環,我說我覺得不對勁嘛,你背著我搞什麼名堂?”楊金環莫名其妙,撿起信去抽信箋,一下子帶出了一張照片,忙坐起來,湊近油燈一看,是她和陳文魁在白樺樹下拍的,心裏感到好笑,也明白了徐亮今天為什麼跟她總是勁勁的,就笑著問:“這能說明什麼呀!”
“說明什麼?”徐亮又來了倔強勁,“這是定情照吧?”“徐亮,你胡說什麼?”楊金環一聽,知道他在誤解她,“這是陳文魁開始要上學時,讓我給他和黃春雁倆在白樺林裏照相時,我順便說--我也和咱們連第一名大學生來一張,就這麼照的。”
“你瞧,你細瞧瞧,”徐亮一把奪過照片,指指點點的,“除了兩日子照定婚照這麼肩挨肩、頭挨頭照相,沒有特殊感情,有這麼照的嘛,”他越說越來氣,“啊--楊金環--你--”“徐亮,”楊金環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好用拳頭狠狠地在徐亮後背上捶了一下,“你--混--你--混透了--”
“走--”徐亮不示弱,裝出要起來的樣子,“我把它拿到大夥兒麵前亮亮去,讓大家評評理,是你混,還是我混--”“我混……”楊金環委屈地抽泣起來,“徐亮啊--徐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