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出真州(十三首選十二)(2 / 3)

天地沉沉夜溯舟,鬼神未覺走何州——這兩句是說:天地一片漆黑,我們坐船逃走,鬼神也不知道我們要逃到哪兒去。

明朝遣間應無是,莫恐死戎逐客不——這兩句是說:敵人第二天就派人反間是不可能的,沒必要擔心死於敵人之手,也沒有必要擔心李庭芝會下逐客令。

其六

予在門外,久之,忽有二人來,曰:“義兵頭目張路分、徐路分也。”予告以故。二人雲:“安撫傳語:差某二人來送,看相公去那裏。”予曰:“必不得已,惟有去揚州見李相公。”路分雲:“安撫謂:淮東不可往。”予謂:“夏老素不識,且淮西無歸路。予委命於天,隻往揚州。”二路分雲:“且行,且行。”良久,有五十人弓箭刀劍來隨。二路分騎馬,以二馬從予。予與杜架閣並轡而發。

人人爭勸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劍疑。

我問平山堂下路,忠臣見詘有天知。

序言的意思是:我在門外等了很久,忽然看見兩個人來了。他們自我介紹說:“我們是義軍頭目張路分和徐路分。”我把事情的因由和他們說了。二人說:“苗再成安撫讓我們來看看你想去哪裏,我們送你去。”我說:“不得已,隻能去揚州李庭芝那兒。”他們說:“安撫交代了揚州不能去。”我說:“淮西的夏老我不認識,且那兒也沒有回南方的路。我聽天由命,隻有去揚州。”他們說:“好,走吧,走吧。”過了好一會,又來了五十位弓箭手,一同前往。張、徐二位騎馬跟在我後麵,我和杜滸並駕齊驅。路分:義兵頭目的一種職務稱呼。安撫:指苗再成。相公:舊時對人的尊稱,多指富貴人家弟子或年輕之人。李相公:指李庭芝。夏老:指夏貴。夏貴當時為淮西製置使,駐廬州,年已八十多歲,故稱夏老。委命:聽命。

人人爭勸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劍疑——翁翁:老人,指李庭芝。按劍疑:指李庭芝疑文天祥此次來是為了給元軍作奸細,想叫苗再成殺他。這兩句是說:大家都爭著勸我到淮西夏貴那兒去,千萬不要去李庭芝老人那兒,他本來對我就懷疑,想把我殺掉。

我問平山堂下路,忠臣見詘有天知——平山堂:指代揚州。見上一首詩“平山老子不收拾”句注釋。見詘(qū):受委屈。這兩句是說:我向通往揚州的路走去,因為我是忠臣。我受的委屈,上蒼自會知道!

其七

予在小西門外,皇皇無告。同行杜架閣,仰天呼號,幾赴壕死。從者皆無人色,莫知所為。予進不得入城,城外不測有兵,露立荒碕,又乏飲食。予心自念:予豈死於是乎?為之踟躕,心膂如割。後得二路分送行,苗守又遣衣被包袱等來還,遂之揚州。是日上巳日也。

千金犯險脫旃裘,誰料南冠反見仇。

記取小西門外事,年年上巳哭江頭。

序言的意思是:我們在小西門,惶惶不安。杜滸差點沒有跳進深溝自殺,隨從人員個個麵無人色,不知如何是好。城裏進不去,城外有元軍,很危險,站在荒郊野外,饑腸轆轆。我心想:難道就死在這兒嗎?猶豫不決,心如刀絞。後來,有徐、張二路分送行,苗再成把衣被包裹又送還給我們,這才到了揚州。這天是三月初三日。皇皇:同“惶惶”,惶恐不安的樣子。坰(jiōnɡ):遠郊。膂(lǚ):脊梁骨。上巳日:原為三月上旬的一個巳日(所以叫“上巳”),舊俗以此日臨水祓除不祥,叫做修禊。曹魏以後,上巳日定為三月初三日。

千金犯險脫旃裘,誰料南冠反見仇——千金:比喻代價很大。旃裘:這裏指代元軍。旃:同“氈”。南冠:被俘的人,指作者自己。這兩句是說:我們千難萬險脫離元軍,沒想到反而被南宋人當作仇人。

記取小西門外事,年年上巳哭江頭——這兩句是說:今年上巳日在真州小西門發生的這一切,真叫人一輩子忘不了。

其八

二路分引予行數裏,猶望見真州城。五十兵忽捉刀於野,駐足不行。予自後至。二路分請下馬,雲:“有事商量。”景色可駭。予下馬問曰:“商量何事?”雲:“行幾步。”行稍遠。又雲:“且坐,且坐!”予意其殺我於此矣,與之立談。二路分雲:“今日之事,非苗安撫意,乃製使遣人欲殺丞相。安撫不忍加害,故遣某二人來送行。今欲何往?”予雲:“隻往揚州,更何往?”彼雲:“揚州殺丞相奈何?”曰:“莫管,信命去!”二路分雲:“安撫令送往淮西。”予雲:“淮西對建康、太平、池州、江州,皆北所在,無路可歸。隻欲見李製使,若能信我,尚欲連兵以圖恢複;否則,即從通州路,遵海還闕。”二路分雲:“李製使已不容,不如隻在諸山寨中少避。”予雲:“做什麼?合煞生則生,死則死,決於揚州城下耳。”二路分雲:“安撫見辦船在岸下。丞相從江行,或歸南歸北皆可。”予驚曰:“是何言歟?如此,則安撫亦疑我矣!”二路分見予辭真確,乃雲:“安撫亦疑信之間,令某二人便宜從事。某見相公一個恁麼人,口口是忠臣,某如何敢殺相公!既真個去揚州,某等部送去。”乃知苗守亦主張不過,實使二路分覘予語言趨向,而後為之處。使一時應酬不當,被害原野,誰複知之!痛哉,痛哉!時舉所攜銀一百五十兩與五十兵,且許以至揚州又以十兩。二路分則許以分賜金百兩。遂行。

荒郊下馬問何之,死活元來任便宜。

不是白兵生眼孔,一團冤血有誰知!

序言的意思是:張、徐二人帶我們走了幾裏,回頭還看得見真州城。五十名兵忽然不走了,手裏都一起拿著刀。我從後麵趕上。張、徐二人讓我下馬,說:“有事和你商量。”說話的樣子很可怕。我下馬問道:“有什麼事要商量?”他們說:“我們往前走一點。”走了幾步,他們又說:“坐下說,坐下說。”我認為他們要在這地方殺我,便站著與他們交談。他們說:“今天的事,苗守也不想這樣,是製使李庭芝想殺你,而苗守不忍心加害於你,所以派遣我們兩人來給你送行,丞相你現在想要到哪裏去呢?”我說:“隻能去揚州,還能到哪兒去呢?”他們說:“揚州李庭芝相殺你,怎麼辦?”我說:“不管它,聽天由命。”他們說:“苗再成想讓我們送你去淮西。”我說:“淮西相對的建康、太平、池州、江州等地,都被元軍占領了,回不了南方。我隻想見到李庭芝,他若能相信我,我還是想聯合他共圖複興大業;他若不相信我,我就取道通州,沿海路返回朝廷。”張、徐二人說:“李製使不能容忍你,不如去山寨中躲一躲吧。”我說:“幹什麼?合該是生是死,去了揚州再說吧。”他們說:“苗守備了船,現在就在岸邊。你沿著江走,往南往北隨便你。”我大吃一驚,說:“這是什麼話!難道苗守也不相信我!”他們二人見我語言懇切,就說:“苗守也將信將疑,他叫我們見機行事。我們聽你說話,知道你是忠臣,怎麼敢殺你!丞相要是真想去揚州,我們送你去吧。”由此知道,苗再成也沒有主意,隻是讓張、徐二人察顏觀色,再作處理。現在想想,當時稍有差錯,被張、徐二人殺害在荒郊野外,又有誰知道呢?痛心呀,痛心呀!當時我們就拿出隨身攜帶的銀子一百五十兩分給五十位士兵,並說好到揚州再給十兩。至於張、徐二人,則答應兩人每人給黃金一百兩。於是又繼續往前走。江州:今江西九江。無路可歸:沒有路回到南方。遵海:沿著海路。闕:指代朝廷,這裏指當時在溫州的行朝。合煞:合該,吳越方言。見辦船:現在就準備好了船。見(xiàn):現成的。予驚曰:二路分說作者“或歸南歸北皆可”是懷疑作者的話,所以說“予驚曰”。便(biàn)宜:因利乘便,見機行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李牧)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幕府,為士卒費。”恁(nèn)麼:這麼,如此。覘(chān):察看。趨向: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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