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唐 (一 上)(1 / 2)

第六章大唐(一上)睢陽,一麵大唐戰旗在晚風中獵獵飛舞。(注1)自打叛軍進入河南之日算起,這麵戰旗已經陪伴著將士們經曆了兩百七十餘役。從雍丘到寧陵,再從寧陵到睢陽,一次次在敵人的歡呼聲中倒下,然後又一次次地被將士們重新樹立起來。

縱使旗麵上的唐字已經褪色,縱使旗幟本身已經千瘡百孔,隻要一天它還樹立在那裏,便是卡在叛軍喉嚨上的魚鉤,讓他們吞不得,吐不得,進退兩難。

破舊且驕傲的戰旗下,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名大唐男兒。他們之中有人的鎧甲上還帶著箭矢,有人刀尖上還挑著叛軍的血肉,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般,呼呼大睡。

他們太累了,實在太累了。以三千出頭弟兄,硬抗令狐潮、楊朝宗、尹子奇等數路大軍,十餘萬兵馬的圍攻,實在已經超出了尋常人所能承受的極限。剛才那場戰鬥,又是千餘人擊退了數萬人,如何不能筋疲力竭?!

但是他們沒有被擊垮,也永遠不會被擊垮。每個熟睡的將士的頭底下,枕得都是自己的弓囊。隻要聽到城外任何異常聲響,便會立刻再跳起來,生龍活虎般投入戰鬥。(注1)河南節度副使張巡帶著幾名瘦骨嶙峋的親兵,各自抱著一捆舊草席,緩緩走上城頭。為了避免打擾將士們的美夢,他們盡量將腳步放得極輕。每經過一名弟兄身邊,就替後者蓋上一張草席,以抵抗早春的逆寒。這是參與防守者才能享受到的特權,也是張巡唯一能給弟兄們提供的特權。城中的各項物資已經瀕臨枯竭了,包括禦寒的衣物和果腹的糧食,至於治療傷口的藥物,更是早已經斷絕多日。而隨著天氣漸漸轉暖,開到睢陽城下的叛軍卻越來越多,越來越訓練有素。

叛軍好像把所有賭注都押在了這裏!憑借著一年多來與叛軍周旋的經驗,張巡明顯覺察到了對手舉動的反常。這意味著某個傳言可能已經成為事實,同時也意味著,彈丸小城睢陽,已經成為了決定朝廷與叛軍兩方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叛軍破了此城,則可以長驅直入江淮兩道,借江淮兩道的財稅糧草來發展壯大。而隻要大唐的旗幟仍舊插在睢陽城頭,叛軍就不敢放心大膽地南進,已經轉守為攻的大唐軍隊,就會逐步縮小包圍圈,收複長安,收複洛陽,收複鄴城,將各路匪徒犁庭掃穴。

在各路唐軍當中,有一支軍隊的表現尤為引人注目。那是張巡的忘年交,王洵王明允所率領的新安西軍。當年那個懵懵懂懂的青澀少年,終於長大成人,成了一個蓋世英雄。在其成長道路的關鍵點上,張某曾經輕輕地扶了一把,拉了一把。為此,每當聽到新安西軍又取得了新的戰績,張某人都悄悄地為其感到自豪。

“大人,許太守和南將軍回來了!剛才趁著叛軍撤下去用飯的時候,從北門那邊偷偷入了城!”伏波將軍石承平躡手躡腳走上城頭,附在張巡耳邊低語。

他的聲音不大,卻令城頭的鼾聲為之一滯。很多熟睡中的將士,都掙紮地抬起頭,目光裏充滿了期待。

“他們都帶回來了什麼?”為了鼓舞士氣,張巡估計將聲音提高了數分。

“三十頭牛,五十匹馬,還有十幾車糧草!”石承平的反應非常敏捷,立刻將最容易鼓舞士氣的部分大聲彙報了出來。

“好,你留在這裏監視敵情,我下去見許太守!”張巡滿臉興奮點頭,將懷裏沒分發完的草席交給石承平,快步走下馬道。

才走了幾步,他的腳下突然一軟,眼前發黑,差點直接滾倒。身後的親衛手疾眼快,趕緊死死抱住張巡,同時壓低了嗓音呼喚,“大人,節度大人。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別大聲,我沒事!”張巡努力站穩身體,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把你的水袋借我用一用。把肩膀放在我腋下,小心些,別讓弟兄們看出來!”

一名侍衛連忙從腰間解下裝水的皮帶,雙手捧給張巡。另外一名侍衛俯低身體,悄悄用肩膀頂住張巡的左腋。借助親兵的支持,張巡的身體終於站穩。他對著水袋狂灌了幾大口,然後展顏而笑:“老了,身體比不得年青人了。才熬了一個夜,腿腳就不利落。走吧,咱們快點到衙門那邊去,別讓許大人等著咱們!”

“大人.....!”親衛低低的回應了一聲,翻過手背,偷偷抹去眼角的熱淚。張巡的話其實騙不了任何人,除非對方強迫他自己相信。一天一頓飯,每頓不過是一小碗粥,長此以往,即便是再結實的漢子,也會餓得頭重腳輕。更何況張大人隻是個文弱書生,瘦得跟竹竿一般,肚子裏根本沒有任何油水做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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